还没数到1,希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客厅里,他笑着说了一句,“以为你没那么快,我还打算五分钟后再出来生火”,便在珍妮旁边的地毯上找了个座位,掏出了那本——几周以前刚被他自己嘲笑过的《那就是你》。
珍妮扮了个鬼脸,回头从沙发上拿起了《美利奴羊常见疾病护理》,也翻到了上次阅读过的那一页,“李奥呢?”
“他应该还在主住宿区开派对。”希斯说道,他心不在焉地翻过了一页。“再说,那里有电视,也有手机信号。”
是的,珍妮不知道萨尔维的搬迁决定是否和她私藏的手机有关——她怀疑自己在他跟前说不定是有些露馅的——不过现在的事实是,这座更荒凉的住处是没有手机信号的,电视也被搬走,她和希斯能翻阅的只有那些枯燥乏味的畜牧书籍与狗血连天的言情小说,在一开始,珍妮看的是言情小说,希斯号称自己拍过《断背山》后是半个牧民,看的是牧民的读物,但现在,两个人已经开始换书看了……
“希斯。”在撑过了两页‘对腹泻病羊的粪便观察’之后,珍妮率先忍受不了了,她放下了书籍。
“嗯哼?”希斯说道,他并没有任何诧异的表示——在这个鬼地方,如果你不聊天,根本就无法打发漫漫长夜,珍妮猜测这也是萨尔维这么安排的原因,他就是要让她和希斯之间出现那种自然的亲昵和熟悉,他不要演出来的东西。
“你……”出于某种难言的默契,他们并没有聊好莱坞——那就和萨尔维的意图背道而驰了——当然,因为同样的原因,话题也并不特别的私人化,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谈论的更多是一些意识流的共性问题,哲学、文学、社会现象,而现在,珍妮居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聊了,她闭上眼想了想,凭直觉问出了心里想起的第一个问题。“嗯,你觉得‘爱’是什么?”
☆、第四百一十一章 雪夜谈心
“这是一个很内涵的问题。”希斯评价道,他往后倒了一下,靠上了沙发下缘,“爱是什么……对我来说,爱就是曼托斯看到可乐时的感觉,不论处于什么样的年龄,她都能满足他所有的期待和想象,反之亦然。这是在电影里最为理想化的爱。”
“你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出乎意料的纯洁。”珍妮评论道。
希斯耸了耸肩,并没有刻意装傻——在和米歇尔分手之后,他重回夜夜笙歌的花花公子生活,和李奥纳多、克里斯一样都是超模爱好者,时而交上两个颇有才华的演员女友,但都持续不久。
“我说的是最理想化的情况,”他说道,“现实总是不那么完美的,而且——我认为这是一个现实的观点,事实上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适合去得到爱的,你可以说他们不配,但不适合是个更中性的词。我认为对很多花花公子和花花公主来说,他们的性格就决定了他们更喜欢一对多、多对多的关系,他们就只是天生地对一段传统意义上一对一的爱情没有兴趣。”
“喜欢肉.欲更甚于喜欢爱情,是吗?”珍妮笑着说。
“如果能够兼得当然更好,但在只能选一个的情况下,他们宁可选择前者。”希斯说道,他又笑了一下,“我承认,这以男人为多,尽量追求和最多人发生关系是写在我们的基因里的,这是我们的本能。”
“这不奇怪。”珍妮告诉他,“尤其是你们这些好莱坞男明星,要克制住这种本能真的很难,因为你们确实占足了竞争优势,权势、名气、金钱和容貌——在这场角逐中你们甚至比亿万富翁还有优势,所以克制对你们来说也真的变得很难,甚至对女性来说都变得很难——当我因为漂亮和名气就能得到这么多优势对象的追逐时,我为什么要匆忙地下决定呢?我想这也是很多好莱坞女星的心理,女性的择偶本能。”
“人性有时候的确自私得可怕,”希斯欣然说,“不过你说得对,好莱坞几乎集合了全美最冲动也最大胆的俊男美女,所以这种现象极为突出,也最受关注。爱对于这些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起码现在他们并不需要。”
“这也是一种选择。”珍妮沉思着说道,“但整个好莱坞不能安定下来的人也未必都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也许对有些人来说,爱就是只存在于当下的事,很短暂,当催产素带来的舒适被消耗完毕的时候,爱就结束了,之后,恋人们通常在长期关系里培育出来的亲切感对他们并没有意义。”
在希斯的点头中,她接着说道,“我认为很多艺术家的爱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状况,因为对他们来说,安定就意味着——”
“灵感的死亡。”希斯说,“是的,艺术家总是需要刺激的——也许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
他主动地把自己的私生活牵扯了进来,“这就是我和米歇尔分手的原因,我想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在这个时间段并不存在安定下来的需求,只有等到我的职业生命已经接近完结——我不再年轻,创造力开始衰退的时候,我才会有对激.情过后的亲情抱有期待,会习惯它。就像是曼托斯和可乐的爱情一样,他们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每个阶段他们想要的都一样。当他们都是十多岁的时候,他们都想要一段只谈现在的探索爱情,一起去尝试恋人能做到的边界。”
“当可乐二十多岁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成家的冲动,也遇到了想要安定下来的曼托斯。四十岁的时候,她都需要刺激,也遇到了追寻激情的他——”珍妮说,“是的,他们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了合适的人,这种事几乎只能在电影里发生。”
“这就是我们喜欢电影的原因,它让人心怀希望,”希斯说道,“能够完全地投入到这个角色里,就像是弥补了你自己的遗憾,体验了另一种可能。”
“我也对萨尔维说过一样的话,”珍妮有些惊喜,她坐直了身子,指着希斯说道,“说真的,完全一模一样,真的,这种电影,不管制作的过程有多痛苦,它的意义真的就在于这里,让你体验另一种可能——”
他们相识一笑,都感到距离又被拉近了少许——从前,珍妮和希斯并说不上太熟悉,两人间其实是有点格格不入的,她太自律勤奋,而希斯是个比较散漫的天才型人物,但在萨尔维的安排下,两个充满天赋和灵性的演员也渐渐发现了他们间的共同点,在这样最为简单和纯粹的环境里,通过这些天南地北的畅谈,建立起了真正的心灵联系——珍妮觉得,她和希斯的关系有点像是和丹尼尔.戴-刘易斯、梅丽尔.斯特里普,也许平时不会联系太多,但有事时,你知道自己可以指望得上他。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一次谈话后的中场休息,珍妮在揣摩着希斯和她对剧情的理解,虽然这样的理解可能会被萨尔维轻易毁掉,这种演员的信息量被缩减到最小的拍摄方法,对她来说又新鲜又有挑战性,就像是一种心理游戏,把导演的心理和自己的心理反应都计算在内进行猜测,她又想要猜出萨尔维每一项安排的意图,又提醒自己还是要保持在任他摆布的状态里,这种微妙的感觉也让她感到非常有趣。
“你知道,”在一段时间的安静后,希斯主动开了口,他抱着膝盖,有些沉吟地说道,“我一直对米歇尔感到抱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他的私事,珍妮放下了书本,“嗯?”
“理性上说,这似乎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不去尝试,你就不会知道自己在这时期还没有安定下来的需求,这好像是个悖论——你对自己证明这一点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被你伤害了,”希斯说,他不羁帅气的脸庞上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而……我不知道,在社会上,人们似乎默认安定下来、长期关系,是你的道德责任,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确实是想安定下来,只是对方和你不适合的时候,你会受到所有人的理解,因为这种事确实不能避免,但如果你最终发现——在你有了个女儿之后发现,虽然你很努力,但这种安定的生活对你……就是没有吸引力的时候,不仅仅是别人,就连你自己也会感到歉疚,即使你也无法预料到结果,一样是怀抱着诚意开始这段关系——”
在媒体对希斯和米歇尔的分手报道中,以前‘劣迹斑斑’的希斯当然是负心的一方,不过珍妮现在对于报道的信任程度已经很低了,她说道,“我想这是因为……”
想到这理论的来源,她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才继续地说道,“因为这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起码对于澳洲和美国来说是这样的——找到伴侣,然后安定下来,依然是多数家庭的轨迹,所以,虽然你过的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生活,但你还是会用普通人的道德观来要求自己……这是一种从众心理。”
“也许是吧……”希斯说道,“这整件事最伤人的部分其实并不是你的负疚感,而是你怀着负疚感去努力说服自己的那段时间,当你和她在一起已经不再能获得愉快感,但还在坚持的时候,你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对她的侮辱……因为,虽然你已经很努力了,但在这种事上其实没有什么作伪的余地,当你的心离去的那一瞬间,其实她就已经有所感觉……起码……米歇尔是这么对我说的,她无法忍受和一个已经不再爱她的人在一起,即使……”
“即使她还爱着你?”珍妮猜测。
希斯抿着嘴,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想想他和米歇尔之间的情怨,珍妮也没话说了,她只能安抚希斯,“我想这是每段感情都必须面对的风险,没有谁能承诺永远……事实上,你应该相信这一点——好莱坞虽然是美国社区,但遵循的可能是欧洲标准,你懂得,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欧洲——”
想到美国人心中对欧洲的刻板印象:开放、宽松,在这方面异常的解放和随便。两个人都轻笑了起来,珍妮继续说道,“既然这样的话,你的行为在社会范围内并不出格,不是吗?如果用好莱坞男人来要求自己的话,你的表现还算是差强人意啦,如果一定要用澳洲标准的话,那你就是在自寻烦恼了。”
“你知道,你的言论和切萨雷很像。”希斯枕着手臂,扫了珍妮一眼,“他对我说的,几乎就是你对我这句话的翻版。”
“真的吗?”珍妮楞了一下。
“他说,‘你需要正视的是你现在过的并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你也不是个普通人,希斯,普通人演不出你这样的作品’——”希斯耸了耸肩,“‘如果你在过1%的生活,就不要用99%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安定的关系并不是你一定需要去渴望的东西’。”
“听过类似的话。”珍妮说,她窃笑起来,“基本上,我就是他的学生,所以,的确,刚才是我把他的观点转卖给你。”
“所以,你们都是这套理论的拥护者喽?”希斯问道,“所以你们才能……”
“才能什么?”珍妮忍着笑问,她被希斯尴尬的表情给逗乐了——看起来,他多少还是接受了切萨雷的观点,已经渐渐地走出了自我谴责的阶段。
“才能——你知道——不管怎么说,你们是夫妻,但你现在孤身一人在新西兰,和起码两个——现在是三个很具有魅力的男人共事,当然还有一大堆工作人员——”希斯扮了个鬼脸,“而且你的手机还被没收了,而且你还和这三个男人中的两个单独住在一间公寓里——”
“即使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好朋友?”珍妮问。
“嘿,感情和欲.望可不会管这些,”希斯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么漂亮,我也长得不差——”
“你何止是长得不差。”珍妮连忙恭维,“你长得很帅。”
“——谢谢——我也长得很帅,我们擦出火花也不是不可能,起码可能性很高啊。”希斯说道,“即使没有感情上的火花,身体上的呢?按照99%的主流观点,切萨雷肯定应该感到吃醋,如果他连这个都不在乎,那他说不定都已经不在乎你了。”
这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因为珍妮知道她和希斯之间并不存在吸引力,她对他来说过分自律和冷静,不属于他喜欢的型,而他对她来说也是差不多。不过这也的确不是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尤其是在现在的氛围下,要说假话似乎对不起希斯的坦诚。
她犹豫了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