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这个问题,无头无脑。但该明白的人都能明白。万嬷嬷表情有些复杂,叹道:“涵哥儿一直就是在这里过不去吧?”

老太太想保住的人,都已经保不住了。万嬷嬷这时候也没有隐瞒。她问温含章:“二少奶奶,假如有一日,你生出来的孩子遇到了生死大事,他们求你帮忙,你会袖手旁观吗?”

“对二少爷而言,老太太是在帮二爷。可对老太太来说,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贵妃娘娘虽说是皇上的表妹,可皇上的性子咱们都是知道的,她一直过得战战兢兢。三皇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当时,要是二爷好好跟老太太说,老太太未必不会配合。”只是钟晏却选择了最激烈的手段,他一直觉得老太太不喜欢他,不会愿意帮他,所以他说话句句咄咄逼人,故意把老太太给气病了。这才会酿成悲剧。

“所以老太太是想帮贵妃娘娘,不是想帮二叔?”温含章捉住了这个重要的点,追问道。

万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太一直帮的都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老太太唯一的姑娘,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不亚于大爷。但娘娘这些年来与二爷靠得太近,帮她,在外人眼中,也就是帮二爷了。”

“老太太究竟知不知道当年那件事是二叔做下的?”温含章忍不住问道。

万嬷嬷平静道:“这个问题,在三年多前你们交换庚帖时,温贵太妃就与老太太说过了。在这之前,老太太一直是在猜测。她猜了许多个方向,个个都是指向二爷。但知道了又如何?这件事隐约有着宫中的影子在其中,二少爷年幼势弱,老太太不管不顾地揭开,对他们祖孙两个都没有好处。老太太要是不支持二少爷,她怎么会力主让你们搬离侯府?从侯府搬走,你们的一举一动才不会落于人眼。”

温含章总觉得她像一个不停找茬的人:“要是老太太早把真相告诉子嘉,他就不需要走这么多弯路了。”

万嬷嬷笑:“二少奶奶,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二少爷当时不过一个书生,以他的性子,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他绝不可能隐忍到今时今日。”

这个理由,温含章点头接受。钟涵的一切改变都是从去年三月开始。在那之前,他不过一个心怀仇恨的愣头青,初出茅庐就被钟晏杀得片甲不留。

话说了快大半个时辰,万嬷嬷偶有伤感,但更多的却是轻松。这些事情她憋在心中许多年了,本来还有个女儿能当听众,可惜关婉清不知道被外头的谁人蛊惑得满心满眼都是仇恨。万嬷嬷不能与她摊开了说,又见她越加的固执,也不愿意与她说话了。

窗明几净的屋中,点心香味浓郁,鲜果透着可人的色泽。温含章亲自执壶,为她添上茶水。万嬷嬷正在轻吹着茶碗,刚喝了一口,突然听见温含章道:“皇上是不是恋慕过婆母?”

万嬷嬷险些一口茶喷出来,一直咳嗽了好几下都没停下来。

第87章 前事(下)

温含章赶忙给她顺气,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万嬷嬷的思路一直十分清晰, 若是她直接将话问了出来, 她不想回答必能搪塞过去。现在这样, 她更能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万嬷嬷也知道她的意图,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对着温含章揶揄道:“二少奶奶府上的茶可真不好喝。”

温含章笑了一声:“嬷嬷也别怪我,您是个做事老道的, 我若不如此,您许是就忽悠过去了。”

万嬷嬷叹:“二少奶奶,你也不遑多让啊。”这心眼多的, 都不需担心她被人给教坏了。

温含章灿然一笑, 很有诚意地站起身对着万嬷嬷行了个福礼。万嬷嬷没想到温含章如此放得下架子,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少奶奶不必如此。”

这位二少奶奶, 每一次见着都能让她出乎意料。万嬷嬷叹了一声,再一次庆幸关婉清没有得偿所愿。

温含章苦笑:“今日请嬷嬷过府就是为着这件事,子嘉那一日听了二叔的话,最近一直夜不能寐。”温含章把前日钟晏与钟涵的对话详细说了一遍。

温含章有时候想想钟晏这个人, 也觉得他确实十分倒霉。他的倒霉在于心怀侥幸, 顾虑太深。她听钟涵说过当日御前的唇枪舌战, 其实漏洞颇多。当日那些帮钟晏说话的人基本提不出有力的言论。

这件事会环环相扣,最后变成死结, 是因为钟晏一直承受着皇上的压力, 心存顾虑。他觉得皇上会推他出去当替罪羊, 他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忠诚嘴紧的份上,不要下手太狠。皇上一直没做出最后的决定,想也是顾虑着钟晏会玉石俱焚。

想了一会儿钟晏,温含章叹道:“万嬷嬷一直伴在老太太身旁,比我们更知道二叔的性子。他这人若是想胡诌,也必不会选择这样空穴来风的方式。”

温含章没说出口的是,这极有可能是钟晏的临死反扑,必定是对皇上而言最有力的一击,她和钟涵费尽心思要套万嬷嬷的话,也是怕钟晏真的藏着杀招。

偌大的庭院中鸦雀无声。

万嬷嬷不动声色:“二少奶奶和二少爷,是已经接受了二爷对大太太的污蔑之语?”

温含章苦笑:“嬷嬷,您别这么说。我可当不得。”她思索片刻,干脆敞开直言:“嬷嬷,旁人看着子嘉烈火烹油,但我们都知道他能得回爵位,是皇上另有算计。您和老太太是同一辈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与子嘉的误会还有您来帮着解除,但若有一日您也去了,又有谁能帮子嘉一把?”

温含章这句话说得十分重了,万嬷嬷心中仍旧万分犹豫。她拿起帕子扇了扇脸,又放下来,温含章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上,极其真诚。

她叹了一声,若温含章现下问的是关婉清的事情,她都不会如此作态。总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温含章要杀要剐,她帮她姑娘担下来都行。但大太太的事情老太太曾经叮嘱过她,一分都不要往外露。万嬷嬷一辈子都听惯了老太太的话,她真是难以抉择。

温含章见此,再下狠招:“您这么瞒着我们,有朝一日二叔为了报复不管不顾地在世人面前揭开,到时候子嘉措手不及,我们就沦为被动了。子嘉现下有家室之累,无论婆母的事情中有多少危险冤屈,他都不会不考虑府中安危的。”

温含章正在激动陈词之时,此时内室中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她努力压住心虚,强撑着不转过去看。温含章已经想好了,万嬷嬷要是问起来,她就把锅推给儿子!谁叫他老子那么不靠谱,听个墙角都能这样。

幸好万嬷嬷没注意到声响。也不知道温含章的话中哪一句触动了她,万嬷嬷神色伤怀,道:“二爷这性子真是伤人伤己。”她静了一会儿,才妥协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

当年钟昀、钟晏这对兄弟随皇上微服出巡,回来后钟昀就喜孜孜得张罗着娶妻之事。老太太诧异得不行,为着已过而立的长子不愿成亲的事情,她简直是操碎了心,貌美丫鬟送了不少,钟昀却始终不为所动,后来老太太干脆怀疑钟昀是不是性好男色才会如此。谁知道一趟出游,他却开窍了。老太太立刻遣人到扬州府晋氏提亲,但晋氏那边却有些吞吞吐吐,说大太太已经许嫁了旁人。

当时老太太十分震怒。

万嬷嬷叹了一声:“……老太太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会强人所难?后来大爷和老太太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到扬州住了半年多。”但凡孩子跟父母拗性子,父母一般都是拗不过孩子的。老太太也是如此。

“老太太无法,只能尽力和晋氏周旋。倒也奇怪,侯府再派人过去时,晋氏就说大太太与人解除了婚约。但老太太心中已经落下了疙瘩,虽然碍着大爷将大太太娶了回来,对大太太却一直亲热不起来。”

这对婆媳关系一直不是很好,万嬷嬷当时也忧心。钟昀一朝开窍,就像老房子着火一般,被妻子迷昏了头。老太太一贯与长子要好,心中不痛快了许久。

老太太当时破罐破摔下,竟然跟她说过还是宁氏好。宁氏不过一个普通的村姑,当年战乱时宁氏的爹曾经救过国公爷的性命,宁远侯府欠了他们家一个人情,她爹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大家公子跳出穷窝窝。钟晏虽碍着母命将她娶了回来,心中却一直不忿。老太太也知道在这上头对他不住,本来已是想好等她过世后把她的这些年的积攒都补贴了钟晏,可惜最后还是平均分配了子孙。

温含章听着长辈的旧事,心中有些新奇。她嫁入侯府后老太太对她一直不错,没想过老太太曾经也做过恶婆婆。她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听闻凉笙妹妹的亲娘曾经是万寿堂的丫鬟……”

她猜钟凉笙的亲娘必定是合法上位的,否则现在内室中的那个家伙对着钟凉笙不会这么淡定。

万嬷嬷一眼瞟了过来,温含章却力持镇定地与她对视。万嬷嬷无可奈何,只能道:“二姑娘的亲娘,是旁人的算计。”是关婉清做下的事情。她为了嫁给钟昀鬼迷了心窍,在大太太回娘家探望之时,不知道从哪得来了助兴之物,借着钟昀醉酒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可惜钟昀虽然被算计却还有意识,宁可拉了个丫鬟进来也不愿让她成事。万嬷嬷当时才觉得女儿真的是无可救药。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万嬷嬷语义模糊,温含章也没有细问。因为公爹的形象实在太光明高大了,她才忍不住想知道钟凉笙的出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有了答案她已经满足了。

万嬷嬷继续道:“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大太太,但也不会做给她添堵之事。大爷和大太太生了二少爷,那几年一直过得十分和美。后来大爷就出事了。”

万嬷嬷回忆起那几年的光景,大爷夹杂在母亲和妻子之间痛并快乐着,带着妻儿做了许多讨好老太太的事情,让人哭笑不得。大太太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她年轻调皮,秉性温和,也放得下架子与夫婿一起胡来,老太太老早就对她转了印象。只是她喜欢看儿子媳妇承欢膝下,才一直装着样子。

可惜一切美好都随着钟昀的逝世烟消云散,万嬷嬷面上一片怅然。

内室中厚厚的门帘后,钟涵面色沉静。他记事早,万嬷嬷说的这些事情曾在他梦中无数遍重现过,可惜安乐的岁月一旦被打破,那份沉重只会让人更加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