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这一大篇长篇大论后有些口渴,她根本不必纠缠应管事如何克扣正义堂,钟晏也不会诚心纠办此事,但只要点出内宅的未来女主人对下人讳莫如深不敢深究的态度,以钟晏对内宅的掌控力度,他绝不会愿意让一个下人凌驾于主子之上。
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同样是家中太太不敢清算恶奴,不知道长久下去,世子爷会不会步了武英候的后尘?
钟晏有一个优点,很能听得见别人的劝谏。见温含章有理有据,并不是那等挑拨他出头的话,他想了想也就如了她的意,吩咐人将应管事捆了扔到下头庄子上,但心中却不免有些怀疑她的用意:钟涵的新婚妻子,真的会真心为府中未来着想么?
温含章微微一笑:“侄媳的爹爹当年和二叔相交莫逆,曾有言在先,若是侄媳在府中受了委屈,大可直接找二叔诉苦,二叔必会帮侄媳主持公道。”
钟晏大笑,不疑有他:“你爹说得对,有事尽管来找二叔。当年你爹与我和大哥都是总角之好,现下我又与你兄长同朝为官,我们两家知根知底,多年前对你和子嘉的婚事便有口头约定,你爹将你养得如此出挑,真是钟家之福。”口气一转,又歉声道:“只是二叔还有些公事要办,侄女若无甚事情,不如下次再谈?”
温含章从善如流退了下去。
温含章一走,在内室一直寂默无声的徐师爷突然道:“永平侯此女,机灵稳重,只是不知道二少奶奶此番用意为何?”
许师爷最看不起那些抛头露面的女子,看在宁远侯的面上,脸上收了些许轻蔑,道:“女人家不是拈酸吃醋,便是含沙射影,二少奶奶方才不是说了,要告状吗?”
钟晏也有些说不准温含章的意图,但想了想,温含章捅出的这件事对他有益无害,纵使连带着她也占了些便宜,也是无伤大雅。
却不知道温含章一出了世安院心上就有些发沉,钟晏口中说的和永平侯透露出来相差甚大,她爹从没说过他和钟晏关系如此要好,这其中必然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
宁远侯为了避嫌,让人将书房的门窗全部打开。适才叶管事和高管事站在门外都听见了温含章那一番微言大义。
温含章和他们从前见过的大家小姐全然不同,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妙之感。只是温含章一出来就一言不发,两人只能将忐忑藏在心里,心里头沉坠坠的。
叶管事苦笑,这回可真是着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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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管事,单名一个“森”字,一向在侯府内宅顺风顺水。他娘是世子钟泽的奶娘,他和世子从小一起长大十分要好,自侯爷十五年前承爵,他们母子俩在侯府当中便水涨船高,牢牢占据油水的要紧位置。
宁氏从小就看着他长大,总有几分不同于其他下人的情谊。即使知道他糊弄着其他房的主子,在中间过些油水,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是太过火,被人投诉到面上,宁氏一般都会包容着些。
这样的环境下,应森简直可以说是万事如意。卡府中那些不受宠主子的油水卡得不亦乐乎。却没想过有一日会栽在这个上头。
还是栽在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正义堂二少奶奶手中。
当侯爷手下的小厮如常带人过来时,应森还以为侯爷有些什么吩咐,笑着凑了过去,却没想到一向对他都是笑呵呵的如常会让人将他捆起来。
当时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炸成一锅热汤了,沸沸扬扬,对着他指指点点。
应森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脸上涨得通红,连声问如常他究竟犯了何事。
如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低声将事情说了出来。
应森心中十分吐血,简直是满腹苦水,他不就是想着下手试探一番吗,想着二少奶奶顾着新婚的脸面,会悄无声息自己贴补了事,最差的也是二少奶奶心中不忿,与他在太太面前对峙。他还想过要是在太太面前他要如何应对,这种事情他驾轻就熟,往日也不是没人在太太面前告他的状,只是太太愿意为他补篓子,其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一次新来的二少奶奶竟然略过了太太,找上了侯爷!
简直是出乎应森的意料。
他给一个素来跟在他身边的狗腿子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飞奔着就往世安院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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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管事被宁远侯处置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到了世安院里来了。旬氏早已听说温含章从公爹书房出来后便回归了正义堂,心中有些感叹,温含章居然不用过太太这一关,就将应管事给收拾了。
宁氏和钟泽是突如其来知道这个消息,钟泽面上发沉,对着宁氏道:“钟涵就是生来克我的,他那个媳妇那日就觉得是个迂腐死板的人,现下看来真是胆大包天,打狗还要看主人,处置内宅之事竟然不通过娘直接找上了爹,真是没把娘放在眼里!”
旬氏为温含章说话:“二弟妹也不算不敬着娘,她一来就先到了娘这边。只是咱们都没放在心上,二弟妹才去找了爹主持公道。这么些年,应家人也贪得够多了。”
宁氏叹了口气:“也是应森过分了些,你爹已经下了命令,你赶紧去看看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钟涵是府中世子,自有自己的一套人员配备,他咬着牙出了世安院,生生觉得这对夫妇都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每次都要扎他的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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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涵一回到府中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听着温含章让世子吃了个大亏,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心中给温含章叫了声好,便匆匆回了房。一眼便撞见温含章郁闷着一张脸摸着肚子,眼睛发亮,期待地看着他。
钟涵一时有些摸不着脑袋,凑了过去,摸着她的手担心问道:“今日受委屈了?”又道,“府中这只蛀虫一直没敢惹到我身上,没想到这一次却被你给撞上了!”有些歉意地摸着她的脸,“你再等等,我一定给你报仇!”一个应管事算什么,温含章要不是奈何不了他身后的钟泽,必不会如此婉转找上了钟晏。
温含章见他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只得眼巴巴道:“你不是说给我带好吃的吗?”刚才苏嬷嬷要让厨子给她下面她都不让,就是惦记着钟涵早上的那句话:要带好吃的给她。
钟涵语塞,一看他的模样温含章就有些泄气:她今日帮他办了这么多事,钟涵居然忘记了早上他说的话了。
她唉声叹气地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鼻子突然敏感地打了个喷嚏,嗅着钟涵身上似乎有些酒味,很是怀疑他今日去了哪里,又想着今日严嬷嬷汇报的那对丫鬟小厮的情况,突然一把将钟涵推开,跑到了外间让苏嬷嬷摆膳。
钟涵像只小狗一样讨好地跟了出来,奉承地十分露骨,温含章吃完了一碗阳春面,漱口、净手、喝茶,理都不理他,钟涵一问她就哼哼。
到了稍晚时候,钟涵终于回过味来,将堂中的两个嬷嬷都叫了过来审问了一遍,苏、严两位嬷嬷起初还有些犹豫,见少奶奶在内室听见了却没阻止,才将温含章一日的行踪汇报了一遍。
钟涵这才知道温含章这口气究竟气在什么地方。
他叹了一声,进了内室,温含章躺在一张描金赤凤酸枝阔塌,一个小丫鬟正在帮她捏背。钟涵将丫鬟挥退出去,接替了人家的工作,一边捏一边道:“彩月和清皓的娘是我的奶娘,我一早核销了他们几人的身契,那丫头素来有些倔,以前在这上面受够了苦头,从此后人家问她些什么,她都不爱出声,倒是让你的人受气了。”
温含章忍不住转过头道:“你既然放了他们的身契,为何还要让他们在府中做工?”
钟涵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暖热的鼻息弄得温含章有些痒痒:“彩月有三个哥哥,两个在外头帮我做些事,最小的清皓你是见过的,是我身边的小厮。那丫头懂些药理,奶娘怕我在府中无人能用,才将她送了过来。”
钟涵低声将为什么要把彩月放在身旁的原因说了出来。
几年前彩月曾经检查出他的膳食里有巴豆粉和蒙汗药,也不知道钟泽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下三滥的药物,瞧着他不顺眼想给他使绊子,又不敢真害了他,只能使出这些阴损的招数。他是世子,就连老太太院里的人也想巴结奉承。当年钟涵年轻气盛,直接就杀到鸣凤院里将吃食摆到钟泽面前,最后钟晏当众打了钟泽几棍子,又答应让正义堂的仆役全部更换,由他亲自挑选人手,这件事才作罢了。
温含章有些不可思议,她受到的教育里,直接下毒最容易牵连一大片人,这是一个付出和收入绝对成负比的阴招,损人不利己。所有官宦人家都十分忌惮这个,针对这种事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有时候你想着自己能独善其身,到最后都是拔根连枝一片倒,根本就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