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亲孙子,就算达不到自己的预想,又哪能说轻易放弃的,老爷子当他是大人一样的谈了一次。
“黑蛋,你外家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们说是为你其实藏着自己的私心!你也是到了能分辨是非的年龄,心里应该都有数,家里人虽然气,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回头跟你爹认个错,和你娘好好相处,咱们还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黑蛋也没有哭闹,而是很认真的倾听,看他那早熟懂事的脸,老爷子心里心酸有,但是更生气,这就证明他以前的捉闹不懂事都是故意的。但只要孩子知错能改,他也不能跟个小孩伢子计较,他老了,就爱看一家人全全和和的。
“太爷,我还是想去书院!而且,我姥爷说的分家之事,我也觉得可行!”
黑蛋的话音一落,老爷子起掌就拍碎了桌子上的茶碗,一张八仙桌也是摇摇欲坠。但他没冲黑蛋去,反倒很郑重的承诺道:“好,狼心狗肺,像你们郭家人!我同意分家,也按照你们郭家人的要求分,去找你外家人来吧,我老头子马上就出字据。”
老爷子突然发难,把黑蛋吓的瑟缩不已,到底只是个几岁孩子,面对一位精练的老牌刽子手威压,完全就是不够塞牙缝的节奏。但黑蛋依旧是惊颤的坚持己见,弄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有胆还是没胆了,他一路哭着往郭家跑,虽然害怕但也有丝丝窃喜。觉得姥爷舅舅们都做不好的事却被他办成了,他果真就是姥姥嘴里所说的不一般的孩子,以后是能给她娘申冤争大光的。
郭家不算远,出城三里多地,一路腿儿着也够个六岁孩子喝一壶的了。但是荣家没人去送,可能大家都会说荣家人心狠,没错,荣家人就是心狠。心不狠,老爷子也做不了三四十年的刽子手依旧无人超越,心不狠,荣大也做不了刑部史上最年轻的刽子手。
一个当家的一个当爹的都发话了,谁敢不听啊,石燕子拍着大腿喊造孽,这回邹婷兰倒是出来安慰了,豆芽儿反倒躲屋里不露面。
邹婷兰听老爷子说要把家业一分为三,这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觉得大伯子别看一脸怒容,指不定心里怎么美着呢。本该兄弟俩平分的家业现在一分为三,他们大房独得两份!再怎么闹那黑蛋也是他亲儿子,一个孩子的产业怎么处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啊,这算盘打得精明啊。
“爷,高堂在不分家,况且他一个小孩伢子,分他家业他能攥的住么。”
老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一手搓着核桃,一边吧嗒着烟袋。他烟瘾大,一拿起烟杆子不抽个三四锅不得劲,荣大就拿着烟荷包做在下手伺候着装烟点火。
邹婷兰讨了个没趣,可哪里能甘心,捅了捅荣二示意他去说。荣二心里也不舒服,但他可没那胆子去反驳老爷子的决定,他虽然惜财但更惜命。别看他媳妇说这话老爷子没说啥,这要是换成他说,大嘴巴子都能把他轮飞了。
好半晌老爷子才‘咕咚’够烟儿了,磕了磕烟袋才道:“老二,这没你们二房什么事,领着你媳妇回屋去。”
“是爷爷。”荣二应声就拉着媳妇往出走,邹婷兰甩了两下子还要说什么,荣二冲她一瞪眼睛,她这才不情不愿消停跟着走了。可俩人回屋就听他们呛呛起来,后来还有杯碗破碎的声音,半天才消停。
老爷子就跟没听见,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倒和大孙拉起闲话来,说道:“大生子,你还记不记得辉煌十三年的那年冬天,比今年可冷的多了!我记得那年一冬天都不拉登的下雪,因为厚雪半夜里压塌房顶,死了不少的人,光咱们繁城因为雪灾死的人就不计其数。那出殡的队伍一伙连着一伙,也分不清到底是雪更白还是孝服更白了!”
“是的爷爷,我记得,那年我十三,也是我第一次执刀。”荣大说道。
老爷子是很少说以前的人,不知为何今年却突然讲起古来,但他老人家也很少说废话,肯定自有他的用意。
老爷子好像也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扯嘴皮子笑了起来,道:“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个小子头一次上刑场,就敢瞒着我收人贿赂拿人钱财,接生死大活儿,也不怕学艺不精砸了招牌!”
是啊,那年举国上下遭遇冻灾雪害,因为受灾严重牵连甚广,京城一下子拉回来几批问罪的官员执行裁决。
人一多,就有想浑水摸鱼的,荣大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瞒着他偷摸接了一个生死大活。行刑后都要检查下尸体,老爷子一看就看出毛病了,颈部侧切,看着血流不少,其实根本未伤及要害,但自家孙子干的活,他也不可能去声张。
而荣大这次手下留情得到的好处是一尊金镶宝的杨柳观音,巴掌大的观音纯金打造,柳枝是用翡翠雕刻,坐莲也是一块暖玉,额头还嵌了一颗火红的宝石。
荣二从小好闹毛病,这时候人比较迷信,石燕子就带他到庙里认了杨柳观音当师傅,从那以后荣二还真少了病痛了。以后荣二就对杨柳观音有了特殊的感情,看到荣大的这尊佛像,他打心眼里喜欢。
但这佛像也是荣大的一种见证和荣誉,所以荣二一直惦记了这么多年,今天老爷子旧事重提,荣大多少懂了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爷你别操心,我不会让二福吃亏的,这事他没言语,我就领他这个情儿。”
老爷子点点头,不愧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心思就是通透。黑蛋那孩子眼见是不成了,但好歹也是荣家血脉,他是心狠但不心黑,虽然不得意他但也不会亏了他。现在这个情况,黑蛋在郭家也确实比荣家强,给他点家产傍身,郭家也不会亏待他。但家业分他一份,对二房势必不公,但老爷子不想他们因为一点钱财兄弟阋墙,只得另做找补了。
因为荣大生子不教,才今儿这一桩一件的事发生,既然能挖坑就得能填土,自己种的树果实多苦也得含泪吃完。
但这个孙子实在是和他太像,一点就透,说话办事简直太和他心意,老爷子忍不住露了点口风,说:“放心,以后爷单独再找补给你!”
荣大也是脸皮厚的,一听说有好处拿,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讨好着。老爷子拿烟袋锅子凿了他一下,骂道:“臭小子。”
郭家人来的还是挺快的,还是骑驴来的,那牲口停下来又喘又撩蹄儿的,可见刚才有多赶了。
老爷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我打算把街尾那套房子过给黑蛋,就算不干什么,一年光收租也有十几两的收入,养活一家子人没问题。黑蛋以后上学吃喝就从这里出,以后他成年了,再一并把房子和剩下的银子给他。”
郭秀才思考一下,问道:“你们还是打算让黑蛋去寄宿学堂?”
得到荣家人的肯定答复后,他又说道:“罢了,我个当外祖父的,免不了要多为外孙多操一点心!你们没有读书人,不知道学堂里的猫腻,但凡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谁又能把孩子送去寄宿,那跟坑孩子一样。既然黑蛋也愿意跟着我们,那就不如让他再回郭家,这样平日上学方便,回来我还能指导他学问。”
“可以!”老爷子答应。
他不是看不出郭家人的心思,但现在这情况,黑蛋有外家照顾确实比去寄宿强,无非就当花钱买消停了。
☆、第36章
老爷子说了,黑蛋只要在郭家住,这个租子郭家怎么花他就不管,直到黑蛋成人娶妻为止。郭秀才脑瓜一转,连忙点头同意,一年小二十两的收入,够一家人的嚼咕开销了。就算黑蛋上学那才能花几个钱儿,他们同村就有学堂,一个月不过几十个大子儿,至于笔墨纸砚他剩下的就够黑蛋捡用的了。
况且黑蛋能学成啥样还不知道呢,学得好了多供个三五年,学的不好兴许一个月他就跑回家了呢。黑蛋今年也六岁了,再有两三年也是半个劳力,直到十五六娶妻生子,家里能借上好多年的光。
郭秀才的儿子还要说他们不公,谁不知道他们家铺上的买卖日进斗金啊,一座房子就想把人打发了,压箱底的银票黄金一点都不往出拿。但是郭秀才深谙见好就收,本就是空手套白狼,把狼惹急了回头咬你一口,不止什么都捞不到没准还得搭条命。
但是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等到黑蛋结婚那天不可能让他就光杆儿一套房子娶媳妇吧,老爷子脑袋也不空,说:“等到那天了,他若是听家里的,长辈自然就给安排了。”
荣家人心里明镜一样,郭家不是一个好去处,外人再怎么好哪如自己家自在。之前他有所图,肯定是哄着捧着,时间长了哪里还能那样精细了,所以老爷子拿出些好处给他们,只希望他们真如所说那样,能看在他们死去的闺女份上对孩子好些。
若是大孙媳妇没身子,一个小孩伢子还能翻天咋的,慢慢熬慢慢教呗。可看那孩子的那股狠劲儿,真怕郭家背后教他一命偿一命什么的,但与其送去寄宿,自然还是放在亲姥娘家更好一些,所以老爷子才吐口同意的。
荣大特意请了府衙上的宋师爷做的中人,给两家做个见证,郭秀才好歹是有功名的人,不请个有身份的人怕以后压制不住他们。两家做好了约定,石燕子含着眼泪请求黑蛋能多在家陪陪她,等郭家人帮他找好了私塾再去不迟。毕竟是从小拉扯大的孩子,闹到这个地步她心里能落忍么。
黑蛋看看她,犹豫了片刻,才说:“奶奶,你让住在我娘屋里的那个女人走,我就留下来陪你!”
石燕子这些日子本来就有点精神不济,黑蛋这一句话就犹如一柄大锤砸在她脑袋上一样,轰的一下她就气蒙了,脑袋一迷糊她就晕了过去。
混乱中也不知道郭家人是啥时候走的,反正黑蛋那小白眼狼是没留下来看看他奶到底有没有事,亏得他几月时就他奶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哄这么大。
不过这孩子也是够厉害的了,几天的功夫先后把家里俩人都弄医馆去了,也幸亏石燕子平时身体倍棒,不然这一下就过去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石燕子醒来就病倒在炕上,想起来就哭两声,想起来就抹抹泪儿,看着就让人揪心。
完了豆芽儿还得卧床修养,等于这一摊子事儿都压到邹婷兰肩上了,她却正为自家白白损失半套房子生气,哪能顺心顺气儿的去伺候病号,刚第一天就是又摔锅又砸盆的。豆芽儿是不管那事,她啥身子她知道,才不为一时义气遭尽自己呢,反正你做好了我就吃,说啥骂啥只当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