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顿了顿,缓缓回过身,依旧是记忆中的脸, 却因满脸血迹,而显得格外陌生, 见到故人, 朱图习惯性地推眼镜, 然而,鼻梁上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他放下手,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眼里只余淡漠。
“你们回来了。”他哑声道, 不带一点情绪。
秦寒七:“发生什么了?那些难民呢?”
朱图:“死了,我杀的。”
“什么?!”李呦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环视一周,遍地尸骨, 活人和丧尸混在一起, 入眼全是刺目的红,“你弟弟……沈修乐呢?”
听到沈修乐的名字, 朱图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情绪,他沉默半晌, 在李呦呦以为朱图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毫无预兆地捂住脸。
哭声并不歇斯底里,只是尽力压抑,浑身浴血的男人,把脸埋在手掌里,夕阳洒在他坚毅又脆弱的背脊上,那几声哽咽比放声恸哭,更让人心酸。
朱图说:“是我害死了他。”
今早,丧尸突然异动,比往常更加活跃。
朱图和沈修乐像往常一样,合二人之力,奋力保护这些难民。
然而,这一次,丧尸潮来得无比汹涌,区区两个异能者,根本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沈修乐替朱图挡住一个偷袭他的三阶丧尸,自己却受了伤,他并没有挥刀砍掉整条腿——如果那样做,就会成为朱图的负担——只紧紧掐住伤处,尽量延缓自己的丧尸化,气喘吁吁道:“哥,这次扛不住了,我们走吧。”
朱图也精疲力竭,却还是摇摇头:“修乐,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已经答应了保护他们……如果我们走了,这些人必死无疑。”
沈修乐轻轻叹口气,“听哥的。”
朱图忽然握住他的手,“修乐,如果坚持不下来,你也走吧,我不怪你。”
沈修乐裂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没事的,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儿。”只要你高兴,就算帮那些垃圾,我也是愿意的。
“好。”朱图有些动容,“修乐,我其实想过了,我们总不能给他们做一辈子保姆,度过了这次危难,咱们就送他们去其他基地,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沈修乐极轻地说了句什么,朱图没有听清,待要重新投入到战场中时,才听沈修乐高声叫了一句“哥”,裂开嘴,露出小虎牙尖尖,满脸都是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如果我战死了,你不要难过。”
朱图虎着脸骂了句不准胡说,没看到沈修乐大。腿上泛黑的狰狞伤口。
朱图一开始以为沈修乐是异能耗尽——他一个力量型异能者,居然连武器都拿不起来,手抖如糠筛,唇色苍白,目光也渐渐浑浊。
沈修乐只觉自己的意识在不受控制地飘远,他知道自己托大了,早该果断砍断那条伤腿的,可情况如此危急,他想多帮帮朱图,再多帮一点点,再多坚持一秒钟……
“修乐!修乐!你怎么样!”
沈修乐动动嘴唇,可舌头僵硬,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你等着,别动!不要动!我去给你找晶核来!”彼时,两人满头满身都是黑血和丧尸脑浆,根本看不出哪里受了伤,偏偏力竭时的反应和丧尸异变之初差不多,朱图只当他是异能耗尽。
可他兜里有限的晶核都已经用光了,两人虽然没停止过打猎、卖草药,可赚回来的晶核绝大部分都贴补了难民们,身上一直不富裕。
朱图从来没向难民们索取过什么,可他相信,危急时刻,他们总会出手相助的,就像那个肯以命相报的半大孩子大钧。
然而,听说朱图救急的要求之后,难民们立即翻脸不认人,骂得格外难听,“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既然不愿意给,就别打肿脸充胖子!”
这些人向朱图索取惯了,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晶核既然进了他们的口袋,就绝对不会交出去!
什么异能者需要吃晶核补充体力,自己兜里没有吗?看这兄弟俩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就没挨过饿!日子可比他们过得好,荷包里的脑核,比他们更多才对呢!越富的人越会哭穷。
现在却反过来同他们要,还是在丧尸来袭的时候,他们躲在安全的帐篷里,才不开门呢!
人命关天,朱图不再同他们废话,直接撕开帐篷,第一次动手“欺凌弱小”,被逼着交出脑核的难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朱图,反倒不敢像刚刚一样破口大骂了,只讷讷道:“朱队长,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就是,这些脑核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摆摊赚回来的……”
朱图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凉,没再同那些难民废话,而是迅速赶回沈修乐身边,然而,他带着透明脑核归来,沈修乐却已经永远停止了心跳。
他惯用的刀插在自己心口,紫红色的血汩。汩地流出来,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那是丧尸化未完全的标志,朱图眸色比那血还要红,不可置信地扑过去,一路跌跌撞撞,几近干涸的木系异能反倒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中爆发,无数血红色藤蔓拔地而起,将自己和沈修乐的尸体,包裹在一处,暂时隔绝了蠢。蠢。欲。动的丧尸们。
朱图指尖颤抖得不像样,试了几次才探上沈修乐的鼻息。
没有呼吸。
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必是修乐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志,结果了自己。
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如果,如果自己听他的话,带着他逃出生天,他就不会死了吧。
朱图忽然想起少年傻呵呵的笑容:“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哥,别难过,你看有人记得的。”
“哥……”
那少年总是这样,一口一个“哥”,叫得比亲。哥还要亲,对待他也如亲人一样赤城,整个‘核弹小队’,只剩下他这一个队员,愿意陪着他“犯傻”,朱图一向认为,做好事不求回报,图的是自己心安理得,即便身处末世,即便全世界都冰冷,只要内心是软的,生活就是暖的。
可现在,他才意识到,所谓的温度,已经随着沈修乐的死,消失殆尽,不如当初心硬如铁。
人心很多时候换不来人心,人性本恶,最恶就是他自己,是他害死了沈修乐,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若不是他不计后果地做烂好人……
朱图摸上沈修乐已然灰败的脸,眼睛干涩,居然一滴泪也没流出来,只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修乐,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离他而去呢?
朱图用藤蔓将沈修乐的尸体仔仔细细包裹好,再出去时,双目赤红,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吃药一样,一口咽下抢回来的晶核,举手就是杀人藤,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被鲜血模糊,扔掉之后,那血和脑浆便喷了满脸,可他不在乎,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戮。
杀干净这些腌臜的丧尸,以及比丧尸更腌臜的活人,一个不留。
朱图亲手将沈修乐安葬之后,便站在血海尸山里发呆,直到夕阳西下,李呦呦和秦寒七路过,如果不是他还站着,还能说话,李呦呦简直以为那也是一尊没了生命的尸体了。
也是在李呦呦问出沈修乐的下落时,朱图才终于痛哭出声,压抑的抽泣,渐渐变成嚎啕大哭,李呦呦和秦寒七两人谁都没上前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朱图沙哑着声音,低低地说:“我不是朱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