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1 / 2)

“阿婆除了腰痛,可还觉着腰间沉重,使不上力?”

“可不是?前半年刚开始就使不上力,浆洗盆子都得那家娘子帮着老婆子抬哩!尤其两月前刚入冬那几日,这腰杆啊,就似坐冷水里,人是‘腰缠万贯’,老婆子我怕是腰间缠了个恶鬼!”

她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小娘子你还莫说,不定还当真是缠了恶鬼哩!隔壁那家娘子也有两分本事,教俺买了几叠纸钱来,拿个鸡蛋连着烧了两日……嗨,还真就不沉重了!只是没几日又疼起来,疼得老婆子那浆洗活计也做不了,损失了好几个大钱,倒是便宜那家娘子哩,挣了支光闪闪的银簪子来……”

对她二人生意的此消彼长,江春并无兴致,只淡淡笑着听她吐苦水。江春虽是个穿越人士,有无鬼神不好说,但鬼神令人生病……她却是不信的。

老妇人对病症的描述,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身重,腰间沉重,腰间冷,动弹不得……对了,“医圣”张仲景曾说过:“其人身体重,腰中冷,如坐水中,形如水状,反不渴,小便自利,饮食如故,病属下焦……久久得之,腰以下冷,腹重如带五千钱”。

“腹重如带五千钱”,柳宗元笔下“吾腰千钱”都能被淹死了,若是五千钱,其沉重可想而知。

刚才问她可是夜尿频繁,其实也局限了,应该是不止夜尿,就是白日小便也该频繁,而且每次尿量亦多。再观她舌象,舌色偏淡,舌体边有齿痕,舌苔白腻一层……明显的下焦寒湿所致。皆因她长年累月浆洗衣裳,寒水冷湿侵袭,日日流注在经络关节处。

刚开始是腰间局部的寒湿痹症,属于经络病,病得久了,寒湿伤肝肾,就成了脏腑病,故诊脉有肝肾不足之象。

江春可以肯定,这就是张仲景所言的“肾着”病了。“肾着”,顾名思义,冷湿着肾,阳气不化。其人不渴,乃上无热也;小便自利,寒在下也;饮食如故,胃无病也。

此病治宜散寒祛湿,温经通络,方用甘草干姜茯苓白术汤。观其舌脉,寒重加大干姜用量的同时,再加附子,因湿不重,白术则不需多用,再加几味养肝肾,强腰脊之品。

开出个“炙甘草一两,茯苓一两五钱,干姜二两,白术一两,附子二两,寄生一两五钱,续断一两五钱,杜仲一两五钱”的处方来,嘱她将附子先煎两个时辰,至入口不麻,再与其它几味同煎,煎开一刻钟即趁热服下。

至于服法频次上,嘱她每日服三次,意欲开三剂与她,刚好够吃三日,腊月十七她坐堂,恰能复诊。

谁知这婆子虽是嘴上不住夸她,心内只将信将疑,一听要开三剂,眼珠子一转,也不说不信她,只迂回的说起自己挣钱不易来,一会儿前日张家浆洗钱还未拿到,一会儿去年娘家侄子借去的银钱还未归还……最终就只拿了一剂药。

江春也倒不觉有甚,她买多买少其实与医者并无多大干系,只抓个三两副,药效持续些总是要好些。但她不愿多抓,只想“试一试”,江春也能理解,笑了笑由着她了。

有了这么个开头,虽接下来直至打烊都未再瞧见病人了,但江春这位“医生”的尊严终究还是挽回了两分。

刚出门,就见熟药所对门处有个高大的身影朝着这边过来,夜色里虽看不大清他神色,但江春仍觉着心内安详……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了罢?

“饿了不曾?”元芳望着她神色怏怏,又问“可是怎了”。

江春本有些闷闷的心情,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又开始艳阳高照,这般冷的天,他肩上发丝上已落了极薄的一层雪花……也不知等了多久。

“元芳哥哥怎也不进来避避雪?”像个傻子似的杵外头冰天雪地里。

“无事,我瞧着你们快打烊了才来。”他混不在意,这般飘雪于他只是挠痒痒罢了。

“那我们去喝碗热汤罢?”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隐隐期待着。

元芳哪里会拒绝?正是求之不得哩,本就舍不得与她早早分开……遂淡淡应了声“好”。

于是江春就感觉到自己被冻麻木的手被他紧紧握住,试探着轻轻搓了起来,见她未皱眉,又微微加大了力度……这小儿最是怕疼,他手上没个轻重,倒是不敢轻易下手了。

“元芳哥哥,为何你手不冷?”都在外头站半日了,双手依然如暖炉一般,她不厚道的想,莫非是练过甚纯阳童子功?诶,也不对,他要还是纯阳童子身,哪里来的儿子……她懊恼得想要拍拍脑袋,自己估计是被冻傻了,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并未回答,只又微微用力搓了搓她小手,着意捏了捏那软软的无骨细滑,似是喟叹,又似是疑问的来了句“手怎这般凉?”

“哪里就凉了?已是比大多数女子好太多了……”不过想到这家伙估计也未曾牵过旁的女子手,对于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直男,自己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元芳今日穿了件暗紫色的大衣裳,袖子长出半寸,正好够握了她的手再缩进袖子去……当然,若是旁人做这缩手动作,江春定觉着不好看了,但在他身上,配上他英气至极的入鬓长眉,无端端的就生出一股儒雅气质来。

果然,还是得看脸哪!

这时分,街面上早无几人了,两个也不消在意旁人眼光,牵着手往西边去,一直走到夜市,随意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身心俱暖,才慢慢回了学寝。

江春觉着,若她余生都能这般度过,每日有书可读,有事能做,夜了有人盼归,冷了有人捂手,饿了有汤入口……那就是极幸福与满足的了。

可惜,这只是愿望而已,至少目前只能算奢望。

第二日,腊月十四,刚散了晨学,还未出学门呢,窦老夫人身边的阿阳老妪就在学舍外等着她。

“春娘子,老夫人使老奴来,有个不情之请。”她似乎十分焦急,说话单刀直入,并没有一贯的寒暄客套。

身旁的胡沁雪见江春似是有事,自与旁人去了饭堂,留下她二人边走边说。

“春娘子,宫里娘娘不太好,老夫人……老夫人使老奴来请您,看您能否方便去给娘娘瞧瞧。”阿阳觑着江春神色,见她并无反感,才继续道:“娘娘昨日晚间伊始,腹痛至难以入眠,连夜召唤太医院……至今仍未缓解。”

江春|心内一震,明显感觉胸口仿佛提起了一口气来。

阿阳虽未说有多严重的腹痛,但能让刚强如窦淮娘都连夜召唤太医……她现今又怀着身孕,怕是……这一胎可谓是整个窦家的希望了。

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亦不为过。

“老奴想着现再进府恐有耽搁,咱们直接去宫门前罢,老夫人看老奴久不至,怕是已在宫门前等着了。”

江春点点头,才出了学门,就有轿子候着,她与阿阳同乘一轿,赶紧着问了几句“可有见红”“因何而起的腹痛”“腹内哪一处痛”的问题,但阿阳与窦老夫人也是上午才得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来请她,倒是还未曾细问……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个人的心情,就似那正在颠簸的轿子一般,只七上八下,恨不得插翅飞至皇宫去。

待二人赶到宫门口,邓菊娘果然已在那儿等着了。

江春方下轿子,来不及招呼,窦老夫人已上前来拉了她手,温声道:“春儿,莫拘束那些了,祖母冒昧请了你来,成不成先看看吧。”

握着她的枯手,有些抖,江春不由自主也多了两分紧张,只沉声应下,道了句“孙女定当尽力”,余话未来得及多说,就急急往宫门而去。

值守的皇城司与内侍见是中宫娘娘后家人,身旁又有坤宁宫内侍引着,只意思一下,随意看了一眼就放行。过了宫门,早有步辇备着,不消一刻钟,几人就到了坤宁宫前。

江春来不及细看院里景物,只垂首敛目跟在老夫人身后,急急进了正殿去。以前见过的林统管就迎了上来:“老夫人来了,娘娘这会儿……正……正痛着……”

话未说完,老夫人已急得耐不住,赶紧着进内室去,现窦家正如日中天,窦家人又是常来的,能进窦淮娘寝宫内伺候的都见惯了,哪个也不敢挡拦,只林统管还“老夫人当心脚下”“老夫人您慢些”的招呼着。

江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人家老夫人敢进去是因着身份与母女关系在那儿,她个外人,还是老夫人自作主张请来的外人,可不敢擅闯皇后寝宫。

好在邓菊娘虽急,只走了几步又折回头来对着林统管说了句“这位是老身请来的春娘子,就当来帮着出出主意罢”,林内侍也忙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