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重的一声回应将云菀沁从记忆中拉回来。
她的脸色温下来,弟弟如今还小,还是纯白一张纸,还没染上各种致命的恶习,还没那些催他堕落的友人,她更不会再叫白氏接近他,荼毒他。
这一世,弟弟的前途,她拼了命也不会叫人毁了。
“一路辛不辛苦?先坐下吃吃糕点,喝点茶,”云菀沁抹掉眼角的湿痕,叫云锦重坐到酴釄架下的石桌边,“这碟是云片糕,那是杏仁露。”
云锦重虽年纪不大,已有了官宦公子的气派,掀袍坐下来,瞟了一眼餐盘,都是些寻常吃食,并没拿筷子。
乔哥儿嬉笑:“小姐,家中厨子手艺粗糙,少爷吃惯了云来楼的糕点和茶饮。”
云来楼的糕点出了名的贵,白雪惠从来不吝啬给继子买,就是为了各方面养刁他,为培养出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打基础。
当初认为继母大方溺爱,心善温柔,谁知道是佛口蛇心,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云菀沁目色如霜,剜了乔哥儿一眼:“我叫你说话了吗!”
这乔哥儿恶习满满,也是白雪惠的害人凶器之一,她岂会看不出来,近墨者黑,这书童也务必要换了!
乔哥儿被大小姐望得脊背汗毛一竖,再不敢出声。
云菀沁温婉挥手:“来人,将东西拿下去,换一碟儿来。”
婢子将东西端下去,重新端了一个缠枝大花珐琅圆盘过来。
云锦重大眼一亮,盘中是一块宛似豆腐的金黄色东西,看着晶莹剔透,近乎透明,中间却嵌着红色的花瓣儿,上面还插着小叉子。
“这是什么?”到底是小孩子,云锦重好奇。
“是芙蓉和西瓜做成的果冻,你尝尝。”云菀沁笑道。
“果冻?有意思!”云锦重兴趣盎然地插了一小块晶莹豆腐块儿,放进嘴里,沁凉爽口,是从没试过的,喜道:“这个好吃,改日姐姐多做点儿,我给李元衡、杜庆他们看看,哼!准保叫他们肯定羡慕我!”
李元衡、杜庆是云锦重国子监的同窗,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小小年纪便开始与人攀比。云菀沁眉目一动,却并不责怪,反倒说:“这个有什么好耀武扬威,改日姐姐再做些更特别的东西,叫你带去国子监。”
云锦重有些惊讶,说实在,比起姐姐,他更愿意亲近继母。姐姐往日沉默寡言,很少跟自己说话,一说话便是苦口婆心地讲那些大道理,每次见自己犯错也很严厉,不像继母那样对自己事事纵容,可这次一回家,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不自觉地端起凳子靠近姐姐,云锦重点点头:“嗯!”
云菀沁见弟弟对自己亲近了许多,不动声色,笑着道:“那你看看,姐姐给你布置的庭院如何,房间还是按照你原先的摆设,外面的天井,姐姐加了个小花圃,还凿了个人工渠,你读书读累了,便能在旁边欣赏风景,吹吹风。”
“姐,”云锦重一听读书就开始皱眉,“弟弟才从学馆回来,爹爹刚询过我学业,你又提读书,是不是嫌弟弟还没被夫子烦死啊。母亲就从不逼着我读书,我想玩耍,便都由着我。”
她只恨不得你落魄,哪容忍你能有半点出息?
白雪惠对弟弟的捧杀,比云菀沁想象中还要厉害,短短几年而已,云锦重就有散漫不羁的苗头了,若再久一些还得了?父亲常年忙于官场,后院教育的事儿都丢在夫子和白氏手上,每次见儿子功课退步了,也只会骂儿子,哪会想到是白氏给儿子无形中灌输了读书无用的思想?
云菀沁正在沉吟,云锦重语气急促:“姐姐还有事吗?若无事,弟弟先去母亲那儿一趟,母亲说过我回来要送我只鹦鹉呢。”
鹦鹉?云菀沁记得,白雪惠对弟弟经常施恩降惠,凭借小利益来笼络小孩子的心,这只鹦鹉也是其中一件礼物,会说人话,逗得弟弟爱不释手,放在书桌前挂着,哪里还谈得上安心读书。小孩子的自控能力本就薄弱,可白雪惠就是这么一点点不着痕迹地叫弟弟玩物丧志。
“鹦鹉很好玩吗?”云菀沁故意。
“那当然。”云锦重见一姐姐与自己聊起玩乐事,也不急着走了。
云菀沁笑道:“区区一只鹦鹉,能比姐姐带你去佑贤山庄住一段日子——还好玩吗?”
云锦重瞪大眼睛,若是能去那儿,便不用受爹爹的管束,自由快活得很,当然比鹦鹉要好玩得多。
云锦重兴奋之后,又涌起失望:“爹爹怎么会让姐姐带着我去佑贤山庄。”
“听姐姐的话,一准能行。”云菀沁勾勾手指,示意他近前。
云锦重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神情慧黠,说话也轻松,比自己离家前有趣多了,情不自禁凑耳过去,一字一句认真听着,虽有些惊讶,可还是激动地点头应下,没什么比能出去玩更大的事了!
待云菀沁说完,姊弟二人在酴醾架下坐了会儿,聊了些家常,云锦重先离开了。
云菀沁抚了抚花茶的杯盖,望着弟弟的背影,唇角浮上一抹笑。
酴醾架子外的初夏走过来:“小姐,少爷以前总是不听话,说两句便顶十句,今儿跟你相处,难得的乖巧。”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与其强迫,不如顺毛抚,利用他的兴趣来教导。
上辈子云菀沁不懂这道理,只会严厉训斥,生生便宜了白雪惠,今生不会再犯。
去佑贤山庄,一来是不让继母再有可趁之机与弟弟亲近,在两人疏离的时候,重新塑造弟弟的脾性。
二来,云菀沁也想查看一下庄子上的花田花圃及附近铺子的生意。
云菀沁呷了一口花茶,凉风拂面,夹着花香,叫人无限惬意。
*
当天傍晚,云锦重去了主院,给继母请安。
白雪惠心中得意,养了一年,到底还是有用。
说了两句话,时候不早,云锦重告辞了。
一出门,云锦重打发了乔哥儿和几名仆人,眼珠子一转,噔噔绕过抄手游廊,传过月门,跑到盈福院,姐姐正在门口笑盈盈,忙过去:“姐,这样真的能去佑贤山庄?”
“照着姐姐的话,准没错。”云菀沁摸摸弟弟的脑袋。
第二天,不到晌午,西院下人惊惶过来,说是少爷起不来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