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新年。颜肃之接到了颜神佑发来的通知:长安城的宫城已经建好了,外城也有了大模样儿,您老稍等两天,等六郎和叶琛来了,我们几个联名上书给您,请您北上。等您到了,这城也就筑完了。
颜肃之乐得亲自捏着信去找姜氏:“成了!就要跟孩子们见面了。”
姜氏听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道:“什么见面?”
颜肃之道:“新都就要好了,咱们现在就收拾,半个月后出发。”
姜氏掐指一算,一双儿女,离家足有一年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了。又催颜肃之:“朝廷搬迁,可不是小动静,你不去与丞相们商议么?”
颜肃之一拍脑门儿:“对对对,你对向阿娘禀一声儿,我去召集丞相来商议!”
早就知道要迁都了,宫内宫外都准备着了。原以为已经准备得很好了,临行前又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除了颜神佑姐弟俩去年带走的那一批人,今番还要再携带一部分百姓随驾北上。又有如姜、楚等家,部曲解除了部分武装,余下的奴婢也不少,都要带走。又有一些置换田地的事务需要交割,官民人等倒没有叽歪的——朝廷的信誉一向不错的,说分田就分田,说卖平价盐,就卖平价盐,就没有食言的时候。
此外,留守的人也要仔细参详的。
颜神佑临行前给颜肃之的提议就是:让颜希真与李今留下来。李今如今不再思念前朝了,对于北方两个伪政权的人观感仍旧十分之差,让他北上,保不齐就要跟人家顶牛。北方已经够棘手的了,不用再让他过来添乱。而颜希真正好能制得住李今,夫妻俩一个主民政,一个整军备。李今武事上建树不大,守个城还是可以的。同时,颜神佑建议,因为南方归化的山民比较多,最好把阿婉夫妇也留在南方。
她要守住昂、广两州的开放风气,姜云可做广州刺史,阿婉与他掉个个儿,好辖制诸山民。
除此而外,颜神佑就不多发表意见了。
颜神佑虽然不在昂州,公主派的大将颜希真却是昂州刺史,后宫还有一个楚氏,颜肃之颇受影响,也觉得颜希真主政没什么不好。姜云在吴郡干了这几年,做得也不错,姜氏贤良淑德、约束外戚,颜肃之本来就觉得不给大舅子封个国公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天下平定了,再没什么大功好给姜家人立从而提升爵位了,那就官职上补。何况姜云年已三旬,也不算特别年轻,做个十年八载的刺史,再调到京里,给儿子预备一个丞相,也是很不错的打算。
政事堂里,米挚与蒋熙是看不大惯女子主政的,战时从权,现在一统了,新都也建好要搬迁了,总该正一正礼法了吧?问题是李彦等人都赞同!投票,他俩不占多数,讲理,又怕戳了皇帝的心窝子——天下最不安份的女人,就是皇帝的亲闺女,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事已至此,两人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蒋熙比米挚聪明多了,他另辟了一个战场:“广州原有刺史,调姜云为广州刺史,原刺史要置于何地?又有,伪朝境内数州,刺史悉是权任,有称职也有不称职,不如一并调任。”
颜肃之道:“丞相说的是。我又有一个想法,唔,北方胡人又不安份,为御胡人,北方各州之边界,也要稍作改动,便于用兵御敌。”还是依着颜神佑那个鬼点子,拆边界,拆得你两州之边界无险可依。同时,硬是多拆出来了三个州,其中一个,正是将雍州一小部给并入了凉州。楚丰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直到颜肃之确认将楚源任命为冀州刺史,才让老神仙不心疼了。
颜肃之极照顾自家人,亲弟弟就不让再管扬州了,拉到京城去,以亲王议政。连大哥一块儿,扯回去长安享福了。除了侄女在昂州,连已经安抚了益州的颜希仁,都让他带着媳妇儿回长安,先歇一阵儿再安排工作。却将张瀚调作益州刺史。取消了临安的建制,重新并入他州。将旧京周边并入扬州,以徐昭为扬州刺史。
又调了杜黎去做长安的京兆。
这些是他的势力范围,旁人无从置噱。北方各地,情况又是不同,颜肃之道:“到新京再议,各地方官要朝见的。”言下之意,看了再说。
蒋熙便卯足了劲儿,打算到了北方,给自己的孙子争一个刺史——没任过地方,是做不得丞相的。
姜戎道:“还望陛下不要轻忽了北方诸贤。”
颜肃之道:“忘不了!六郎来信说了,这回考试,考出不少有意思的人来。你知道冀州的李家么?”
姜戎道:“李氏久据冀州,哦,圣人在旧京的时候,应该见过他们家的人了。李家有人做过前朝废帝的东宫洗马。”
颜肃之眨眨眼:“原来是他!”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倒记得是个干净斯文的人。后来虞喆被废,估计这人出息就不大了。
楚丰心道,得此赞誉,又有那么一点点旧情,这个李家子倒有点旧族种子的意思了,到了长安见上一见,如果可以,倒好推他一把。
霍亥却想着,怎么样把霍白从雍州这块火炭上捞回来!雍州这地方,不好搞,哪怕不在雍州刷个任职地方的资历,也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各怀心事中,搬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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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百姓,要走的,固然不舍,却也带着憧憬。留下的却哭得极惨,十分不舍得颜肃之走。父老乡亲跪在道上拦着车驾,很有把皇帝留下来关小黑屋的意思。颜肃之只得亲自下了车,扶起打头的老者:“国家事,朕亦无奈。”
他是个感情颇为丰富的人,看着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也红了眼眶。老者哽咽道:“老汉今年七十八了,前头六十多年活得不如猪狗,天赐圣人于此地,才得衣食饱暖,如今圣人又要走,是舍弃我们了么?”
颜肃之道:“我不敢忘父老的。留大娘在此,她会爱护百姓的。”李彦等又上来相劝,道是吉时已至,请不要耽误了行程。老者无奈,只好让开了道去。颜肃之头脑一发热,问李彦:“就这么走了啊?”
李彦无语地看着这个中二帝,那意思,您还想怎么样啊?
颜肃之便琢磨上了,好歹回去给昂州减个租赋什么的。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脱口而出随便许诺,还记得这事儿得跟政事堂商议了办。
李彦使个眼色,丁号上来把颜肃之给拖走了。
一路不必细谈,唯一的变故却是颜氏被诊出有孕来。那一刹那,徐昭的脸色真是相当的精彩。他在路过旧京的时候就要留下,没办法一路跟着走,分别前,他特意去找他舅,请他舅帮忙照看他的弟弟妹妹。
颜肃之道:“他们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不会不管他们!倒是你,对你阿娘怎么不理不睬的?是对我和你外婆也不满么?”
徐昭将头一扭:“不敢。”
颜肃之又遇一个中二期熊孩子,被徐昭这个死样子给噎着了。他把人家亲妈给嫁人了,也是有些愧疚的,最后居然是颜肃之脚底抹油,一路往北去找闺女诉苦去了。
先到青州,颜神佑与六郎等预先得到通知,先赶过来相迎。父子、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感慨。颜肃之看闺女红光满面,再看外孙子长高了一截,欣慰地道:“孩子还是要跟着亲生母亲的。”对六郎就要端一端父亲的架子,父子交谈颇为严肃。
说完了话,命他们去见姜氏等人,第二天一同启程。
霍亥道:“且慢。”
颜肃之一手儿子一手闺女,已经迈开了步子,听丞相这么说,只得折返:“丞相还有何事?”
霍亥道:“臣记得昔年此处有殉国之士,陛下不要祭上一祭么?”
经他提醒,颜肃之想起来了,像姜氏那个叔叔,就死在这附近,那得遣使祭一祭。又有,山璞初战,在这不远处失利,损兵折将被砌京观。颜神佑后来虽然收葬了他们,颜肃之也需要有点表示的。
有这两件事,就多停留了两日,再往长安进发。
这一路走得就比较快了,计划好了的,到了长安,这一批随驾的百姓还能来得及春耕。一天五十里,中途并不像颜神佑去年那样还要折到冀州去,而是直行。走到长安,已经人困马乏了。
从上到下,都没了长途旅行的愉悦,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却在长安城下,被它雄伟的身姿挤得一丝也不剩了。
唐仪原本是要跟着迎驾的,被六郎忽悠得留在了长安:“您在城门下,阿爹一到就见着您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