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陈适喊纪元海“海叔”,喊纪夫人“清姨”,也是敬重自己的亲身父母。
纪家二老不怪罪,却更是欣慰。
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难得。
若纪家有半分为难他,凭着他的头脑,有的是法子逃脱寻找本家亲戚。
可这些年来,他丝毫没有这念头。
现下儿子还小,自己也是成日忙于诊所事务。
妻子离世才不过三年有余,这些变故若没有纪家帮扶,他早已撑不下去。
纪家的恩情,陈适铭记于心。
陈震天见他长久不语,心里顿时起了几分质疑:“是不是纪家不放你,这事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办法让纪家松口。”
“纪家待我恩重如山。此事,您不说,我并不知晓。”陈适冷声道。
若陈家与纪家做对,陈适显然是站在纪家一边。
“若我决定了什么,海叔清姨定当支持,绝不会出手相阻。”
陈震天这下脸色才如常了些:“那你在顾虑什么。”
“我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使命,现下我已有一子,他今年刚满三岁。”陈适环顾四周,“这诊所,您也看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改变什么。”
“那你父亲呢,你母亲呢,陈家的列祖列宗你都不认了?”陈震天怒目相视,可见气得不轻。
“我今天若孑然一身,二话不说便随您回去了。可陈澜才三岁,我不想将他拖进这洪水漩涡中。若他经历我儿时的一切,我对不起拼死生下他的母亲。”
陈适眼含热泪,语气咄咄逼人,“您就当我自私吧,叔叔。”
陈震天无不动容,这一声叔叔,让他碎了心房。
这孩子自小吃苦,这些思虑也是对的。
“纪家的人情陈家会还的,你若不想接,我便接着替你看着,总会是陈家基业。”
顿了顿,顺了顺气接着说道:“认祖归宗的事情你推不得,下回带着你儿子一同回北堂。我膝下无后,待我百年归老,陈家还得交到你们父子俩手上。”
这是他最大的退步,最后的底线。
陈适被他说得也有些难以自持,只是应声说好。
这一场见面,也是纪得获救的原因。
纪元海沉着脸色,一时间不说一句话,到头来,还是换了他的自由之身。
陈适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道:“海叔,您别自责,这是最好的结局。上天有好生之德,当初若不是您救下我,今时今日我怕早已不在人间,何来这安逸美满的日子。”
纪元海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心痛,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就让他离开了。
苦命的孩子,他救了他,也困了他。
当下这局面,确不是他想看到的。
自那日纪得平安归来,陈适也与陈震天认了叔侄,后来择了吉日,带着陈澜回了趟北堂,认祖归宗,写入祠堂名册。
这事,本就应该告一段落了,两家互不打扰,相安无事了这些年。
而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
陈澜身边其实暗里还是有人在保护着的,陈伯便是陈震天指过去的。
这些年没有拘束着他们,但对他们的行踪确实一清二楚。
现下,纪家孙女又被歹人所害。
陈家念着纪家的恩情,自然是愿意出手相助。
陈澜与父亲心知肚明,愿意救是一回事,真的救回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叔父明里暗里给这边放了不少消息,都是盼着他们父子能回去掌管家里事务。
陈澜心不在此,但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也正是这次,陈澜一个电话打给陈伯,道清了目的。
当初救纪家孙女,是为了偿还养育之恩,这一回,陈澜用回归陈家的名头,再一次换来了纪得的平安。
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如今却要置身黑道,杀人如麻的角色。
陈澜顾不得这么多,他只念着纪得的身体。
纵是有千般万般不得过,都让他来受着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震天依然是膝下无后,他也到了当年父亲的高龄。
虽然陈家面上还是井然有序,但等到他撒手人寰那一天,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陈澜愿意回来,也是了却了他一桩心事,他终于无愧列祖列宗,可以闭着眼睛踏进棺材了。
陈震天吩咐人去办,不消片刻,人便有了下落。
陈伯打电话告知陈澜时,陈澜正和陆禾回到新陆大厦。
就陆禾上楼的功夫,他一个转身便去了陈伯方才说的地址。
码头一个无人的仓库,下过雨的天气,地上潮气漫上来。
走进库房,陈澜抖了抖,一个寒颤打上来,让他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进了仓库,远远就看到一个小人,蜷缩在仓库的角落,手脚都缠着粗绳。
席地而卧,整个人侧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嘴上还贴着胶布。
微卷的长发凌乱的粘在脸上,一张小脸说不出的混乱凄惨。
唯一庆幸的是身上的大衣还是完整的,只是脏乱泥泞了些。
陈澜想着上午分离时娇俏可人的小女孩,这会儿如破布般被人随意遗弃在这破烂仓库里,心疼得难以开口。
他快步跑过去,抱起她,解开她手脚的粗绳,撕开她嘴上的胶布,语气是颤抖得后怕,说道:“鱼儿,不怕,我来了,咱们回家。”
纪得浑身控制不住颤抖,不只是冷的还是怕的,神志不清地由他摆布着。
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将她腾空抱起。她仿佛知道得救了,这时候才敢将眼泪夺眶而出,颤着唇呻吟着:“陆禾,陆禾……”
抱着她的身躯突然一震,随即又恢复如初,大步离开了这污秽脏乱之地。
画面转到医院,背靠着墙的陈澜,将思绪拉回了现在。
送她来医院的路上,她嘴里喊着念着的都是陆禾。
医生检查过,并无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心律不正这个毛病倒是要时刻关注着。
头上的伤是外伤,身体里的迷药也被输液稀释了。
安置到病床上的时候,她仍是昏迷不醒却焦虑不安,往点滴里加了一剂镇定,才算安静入睡了。
那一路期期艾艾的“陆禾”,都是她身体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地出口,她生命垂危之际心心念念的都是心上人,任她如何辩驳都无法抵赖。
而这一声声,打得陈澜措手不及。
让他心口破了个大洞,空落落地直往外面涌着鲜血,毫不自知。
纪得被绑这事发生得措手不及,谁都不想的,陈澜也不怪陆禾。
看到她无助倒在仓库,陈澜真恨不得将陆禾千刀万剐,不是他的错,也全是因他而起。
当纪得那几句不自觉的喃喃自语,又像一记记猛拳,将陈澜的痴心和妄想全盘打碎。
陆禾方才来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怅然若失的他。
陈澜连教训陆禾的气力都没有,只是早些放他进去陪她。
而自己,守在门外,受着煎熬。
她不出一招一式为,便让自己方寸大乱。
此番,也全由她心意。
纪得还未醒来,纪家二老与纪母陈父都纷纷赶来医院。
人找回来便好了。
而这回,纪家上下对陆禾倒是冷了几分。
事情缘由他们不得知,但说能将她照顾好的人,此时却是没有兑现诺言。
陆禾自知理亏,也不好辩解些什么,甘心受下了这一波波无言的不满与责备。
纪家长辈守在纪得跟前看着,陆禾便识相地离开,与外间客厅的陈澜对坐而谈。
“林飞找到了吗。”陆禾问。
“他溜得早,我到的时候,只找到昏迷的纪得。他躲着各路找他的人马,还有往日的仇家,估计藏不了几时。”陈澜一脸冷意地回道。
“留着他的命。”陆禾脸色更沉。
陈澜默然,不反驳,料定他是自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