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当初在那满是瘟疫的小镇里,那个病痛缠身的老人来了。老人想死,他的儿子却想要他活。杏花坞的人,又是在做着无用的救治。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淡淡道,“若能懂为何,便该知如何了。”
他抓紧刘承的手臂:“如今接连不断的噩梦……好像让我懂了些。”
人生在世,或是一帆风顺,或是苦难不断,短短几十年,漫长也短暂,却鲜少有人会完全看淡生死。总有人会抓住一丝希望,用尽力气活下来。也总会有人,想让别人活下来。
以前的尹春秋,只会冷眼旁观,甚至鄙夷不屑,只觉他们所做无用。直到疼在自己身上了,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做那种无用的事。虽然那只是梦境。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那么奇妙,能把自认超脱的人从天上拽下来,掉进情网再难逃脱。
“以往沉溺于犹疑,如今执念于情缘……原来我已经成这样了……”他闭上双目,靠在人身上,似乎这样与人贴在一起才能心安一些。
刘承问道:“那先生知道如何了吗?”
尹春秋点点头。
刘承把玩着他散落在背后的长发,想了想,犹豫道:“其实……若真有那么一天,先生也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就当我变成看不见的了。”
尹春秋笑笑:“好……我会去找你。”
他又想起那日刘承那句轻飘飘差点没让人听见的话,沉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归归,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刘承愣了一下。
尹春秋当自己是说中了:“我一定会好好的。”
半晌无声,他又道:“你也会好好的,所以不用担心……你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好吗?等待太痛苦了,我不想等人……我想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你。没有你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就算能够躲避战火纷乱,也不及你身侧这方寸之地。”
刘承诧异,这情话真是又让他脸红心跳,又让他幽微难言。
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的尹先生是害怕自己让他回去。
他确实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毕竟边关艰苦,如今又是战乱,尹春秋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受苦受难的。可转念一想,一别之后,谁知道来年会是何等光景呢?
不知道结果如何的等待,有时候还白白浪费了相见的机会。就像当年的镇北伯和燕女侠。
刘承看了他半晌,温声道:“你觉得我会为了边关战事离开你,或是让你离开?为了家国大事?为了黎民百姓?”
难道不是吗?
尹春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一位忠臣良将心里,一个情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家国天下。
他偏过头直直地望着人眼睛,见到他缓缓开口:“哪里会呢……战场上的将军,可不能当情场上的逃兵。壮志与情缘,哪里是非舍弃其一不可的呢?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壮志。”
“嗯?”
见尹春秋眸子闪过一丝惑色,他继续笑道:“我真没什么抱负……小时候我倒想当一个名扬天下的大英雄。我想上战场,开疆拓土,成就万古功名,就像军长那样。后来长大了些,我想的不是名扬天下了……我想护我朝子民安稳,我想让诸国停战,天下永远太平,让所有国家的百姓一辈子不承受战乱流离之苦。再后来……我发现这些都太难了。我只想每次出征,大家都能好好回来。”
他极轻地叹了一声,语调极为轻松,让人一点沉重都感觉不到:“好多事情都远远比想象的要复杂……根本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怎么也得要几代人才能做到。越是长大,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像以前那般幼稚……也越来越被现实所缚。人越来越看得清现实,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他顿了顿,又道:“能看清现实是好事,若是因现实而把一切理想都当作虚幻,那便不是好事了。我不想忘掉小时候的那些幼稚的想法,我记着那些报国之志,可我也知道,我该做的是先把身边的人保护好……我的亲人,我的兄弟,我的国民,我的爱人……我难道要为了一个远大的梦去丢下身边的一切么?更何况,先生也是大夏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