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啊……”四顾剑咳了两声,冰冷的身体在棉被下发着抖,没有谁比这位大宗师更了解,再如何能够超凡入圣的人物,一旦生机被破,肉体崩坏,其实和一个普通人也差不多。
“如果真能超越人体的极限。”四顾剑缓缓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演算当初在大东山上的一幕幕。
雨水降临在山顶,那一指点破雨水,点至苦荷的眉心,於须臾间度了半湖之水进去,生生撑破了苦荷国师的气海肉囊。
就是那一指!
四顾剑猛地睁开双眼,眼瞳急剧缩小,最后缩成剑尖一般的一个小黑点,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道:“一指度半湖,没有人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度出真元,因为人体的经脉修行到最终,再如何粗宏,却依然是有限制的。”
范闲当时不在山上,也不知道四顾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暗想每个人修习武学,提升境界,都是在实与势二字上打转,势便是所谓技艺,如今又要加上四顾剑所授的心意二字,可是实之一字,却是实实在在的个人修为,无论是一般修行者的气海丹田,还是自己的两个周天,腰后雪山,总要有所根基,然后依循经脉而行。
人体有经脉,自然要受经脉的限制,他觉得四顾剑这句话像是废话……然而,范闲渐渐意识到四顾剑在说什么,脸色微微变了起来。
四顾剑那双如寒芒一般的幽深眼眸里,渗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在最后变成了无比浓厚的嘲讽之意,再配上他唇角艰难挤出来的那丝翘纹,显得十分刻薄鄙夷。
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从四顾剑的枯唇内响了起来,显得格外刺耳,不知道他是在笑庆国皇帝,还是在笑自己,抑或是笑范闲不自量力,居然想学到无名功诀的后半卷。
他平静地看着范闲,一字一句说道:“庆帝体内,没有经脉。”
……
……
虽已从先前四顾剑的话里猜到了少许,可是骤听此言,范闲的脑海依然如遭雷击,嗡的一下响了起来,震惊之余,尽是不解。皇帝老子的体内没有经脉?可是没有经脉的人怎么活下来!
“后半卷依然走的是霸道之势,你若要继续练下去,只有经脉爆裂,死翘翘一个下场,就算你运气好,也只能变成一个终生的残废。”四顾剑看着范闲,冷漠说道:“可是如果不把经脉撑破,下半卷里那些运气法门,你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些所趋所向,本就不是正常的路子,你再练五十年,也没有用处。”
范闲深深呼吸数次,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他当然知道四顾剑的分析是对的。早在数年之前,他就已经把霸道真气练到了顶端,当时的他已经踏入了九品的门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在京都府衙之外,拳破谢必安一剑,谁知竟惹得体内真气激荡暴裂,将自己的经脉震的七损八伤。
极其辛苦地治好伤势,结果在悬空庙后,一场追杀,与影子杀的性起之时,体内的隐患再暴,他终於被影子失手刺成重伤。
霸道功诀练到最后的大隐患,范闲遇到过两次,更准确地说,当他还是个孩童时,费介老师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将来必然会遇到的大危险,所以才会给他留下那颗大红药丸。
那颗大红药丸最后是送入了太后的唇中,但是范闲知道这只不过是自己运气好,所以才会在两次真气破限,经脉大损之后活了下来。
他依靠的是海棠朵朵的救命之恩,依靠的是北齐天一道秘不外传的自然功法,在江南,他用天一道的自然真气修补了许久,才治好了经脉上的损伤,直至最后两股性质完全不同的真气同时修至大成,在体内两个周天各自运行,相辅相依,他才真正的远离了真气暴体的大危险,离开了这个自幼一直伴随着自己的阴影。
然而今天从四顾剑的口里得到证实,要想修下半卷,就必须要任由真气暴体,将体内所有的经脉震成粉碎,范闲一思及此,脸色便变得惨白起来。僵卧床上,难食难语,这种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而且体内经脉尽碎,人怎么活下来?
“经脉尽碎后还能活下来,那就要看天命。”四顾剑冷漠说道:“庆帝无疑是个运气极好的人。”
即便要死了,四顾剑也不肯承认庆帝乃天命所归之人。
范闲沉默许久,然后摇了摇头:“运气并不能解决问题,我的运气也算不错,第一次经脉受损时,并没有死掉。但我知道,如果经脉尽碎,只可能变成一个废人,而且那种体内无处不在的痛楚,根本不是人能够忍受的。”
“可是庆帝忍了下来,活了下来。”四顾剑微微垂下眼帘,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
范闲陷入了一种痴呆的状态,他这一生有许多梦想或者说理想,不提老婆孩子银子那些世俗的问题,只说这陪伴了他整整第二生的无名功诀,隐隐然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个部分,虽然他一直没有明言,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渴望着能够把这功诀练到第二卷。
和突破境界成为大宗师无关,纯粹是一种渴望。然而这种渴望却在这个时候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经脉尽碎还能活下来,还要忍受那种非人间的痛楚,强行提聚体内散成星光碎片一般的点点真气,熬过全身僵硬的烦闷,强守心志,重修……
范闲忽然想起陈萍萍以及父亲都曾经对自己提过,南庆对大魏进行的第一次北伐,皇帝老子惨败於战清风大帅之上,自己也身受重伤,全身僵硬不能动,险些身死。
看来陛下对於功法的突破,正是在瞬息万变,无比凶险的战场上!
范闲不由叹息了起来,不论他对皇帝老子的感情观感为何,但是思及当年战场上的画面,以及那位中年男子体内曾经经受过的折磨,以及那些奇妙的变化,他依然生起了一股敬佩。
“除了天命,还需要什么呢?”范闲自言自语地问道。
“毅力,非一般的毅力,不然根本不可能挺过那种痛楚,那种生与死之间的煎熬,那种被封闭於黑暗之中,自己与未知挣扎的恐惧。”
四顾剑漠然说着,虽然他没有修行过无名功诀,但是只需要一个意念,他便知道如果要修行下半卷,庆国皇帝曾经经受过怎样的磨练。
“庆帝当年一定很痛苦,非常痛苦……这正是我刚才开心的原因。”不等范闲接话,四顾剑接着沙声笑道:“然而能够抗过这一关的人,所拥有的意志与毅力,我很佩服。”
“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四顾剑说道:“世上能有如此意志,能对自己如此狠心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
范闲低着头,根本不知如何言语,只听着四顾剑大怒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这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人能练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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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