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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了两个月的封赏终於下来了。除了一应文臣早在叛乱之初,便各自填了空下了的职缺外,真正在平叛事中立下大功的各路人马,终於迎来了宫中的旨意。
叶重加官进爵,厚赏,入京任枢密院正使,然而京都守备师统领的职务却是交给了萧金华,就是最后将太子一路叛军堵在城内的东华门统领。
而当初的十三城司统领张德清,则是被俘之后被凌冲而死,诛三族,这是整个叛乱之中,最重的一项处罚,范闲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皇帝硬抗,虽然他知道张德清的堂兄堂弟和这事儿没关系,但他更清楚陛下在张德清问题上的怒火。
陛下很信任张德清,而张德清却叛了,不多杀几个,不能发泄陛下阴晦的情绪。
大皇子依旧执掌禁军,一应封赏均没有落下,只是已经封了和亲王,封无再封。而宫典重新调回了宫中,开始接手侍卫方面的事务,至於将来再如何安排,皇帝心中有数,范闲也能猜到一点。
而关於范闲的封赏则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一开始便准备直接封范闲为郡王,然而却被胡舒二位大学士惶恐不堪地挡了回去。
异姓封王,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也难怪那些大臣被陛下初始的旨意吓惨,虽然众所周知,范闲是陛下的私生子,可他毕竟姓范,忽然当了王爷,庆国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死。
范闲也是吓了一大跳,当王爷,还是澹泊王,这算什么事儿?幸好这旨意被挡了回去,他心里无比感激胡舒二位硬骨头学士。
一等澹泊公,对於非皇族子弟来说已经到了头,至於赏下来的田地金银,范闲也不怎么在乎,他是现在天底下最富的几个人之一。也许皇帝也清楚,别的赏赐不可能让范闲满意,所以最开始才会有封他为王的荒唐提议。
封不成王,不料宫里最后下了道旨意,为范闲的女儿范小花赐名范淑宁,封为郡主。
荒唐,世间无数荒唐事,也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一位大臣之女,居然封为郡主,而且这女儿还不是正室所生,却非要用林婉儿的爵位往下算。
太荒唐了!谁也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还有如此顽固胡闹的一面。当然,在范闲看来最荒唐的还是皇帝给丫头取的那个名字——淑宁!你以为你在玩清穿?
但不管这道旨意如何荒唐,范闲的心中还是生起了一丝暖意,感觉到了皇帝老子的心意,第二日便入宫晋见谢恩,顺便问下,这淑宁的名字……可不可以换一个。
没有等他开口,皇帝陛下却微笑着说道:“胶州许茂才,朕撤了他的职,让他归老,这时已经回泉州了。”
闻听此方,范闲心头大震,口干舌燥,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更不敢再说些什么旁的,磕头谢恩,沉默地回了府。
在府中书房里沉思许久,他盘算着陛下究竟想做什么,知道什么。他清楚许茂才是在何处露了马脚,从东山至澹州,许茂才助自己抗胶州水师,登岸折箭,明显是自己的人,然而当胶州水师於海上困东山之前,许茂才却没有向朝廷知会任何消息。
虽然陛下将这一切都算在心中,但却很在意任何一位臣子的心,许茂才明显是忠於范闲,而不是忠於朝廷。事后皇帝只需要查一下许茂才这些年来的履历,便会联想到当年威名赫赫的泉州水师。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时刻,许茂才都难逃一死,然而幸亏范闲在这些年里,一直表现的对皇帝忠心不二,包括此次大东山一事,经历了无数次的考验,终於获得了皇帝绝对的信任,此次不杀许茂才,不明言,只说让其归老,算是给范闲留了足够的脸面。
范闲心里有些寒冷,又有些咂摸不清其间滋味,再一次陷入困惑之中。第二日他没有入宫请罪,因为他本无罪,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想,陛下现在真的比以前要温柔太多,如果换成是太子或二皇子,这件事情的收场,绝对不是今日这般轻松。
陛下对他愈温柔,范闲愈不自如何自处,在宫中,陛下曾经问过他体内霸道真气的情况,知道现在没有爆体的危险,便沉默的不发一语,让范闲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真实态度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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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雪,纷纷洒洒,轻轻坠落,很轻易地掩盖了人世间的一切。当北齐南庆西胡,整片大陆都被雪花所覆盖时,鞭炮渐响,香气四起,已是春节来临,庆历八年终於到了。
庆国内乱之时,不论是执政数日的太后,还是回京后的皇帝陛下,都很坚决地用手中强大的兵力,向着四边进行着进攻,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势头,威慑着天底人所有的人。
而在西边,李弘成正随着征西军,在风雪中冷漠地注视着胡人的动静,胡人的力量在集合了北蛮的精锐之后,变得越来越强大,只是眼下大雪封原,大家都在对抗着严酷的大自然,没有什么心思进行厮杀,要等到第一拔春草长出来后,胡人的马儿养出第一层膘后,那些胡人才会再次来到庆国的西凉路,进行延绵百年之久的例行活动。
京都内因为太后之死而禁止了一个月的娱乐活动也终於开禁了,或许是为了展现庆国依旧歌舞升平,皇帝陛下连下数道恩旨,所谓舞照跳,马照跑,鞭炮照响,红灯高悬,京都一片火红。
大年初一,祭祖,范闲却被皇帝有意无意接到了宫中,吃了一顿饭,便错过了范族的大事。
又过了两天,范闲终於脱身而出,带着阖家上下,来到京都郊外某处地方。这地方与春节时的喜庆气氛完全不同,笼罩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悲伤阴晦气息,因为这里是坟场,新坟场。
皇帝陛下没有让这些参与谋叛之人的屍首被野狗叼走,而是集中埋在了一处,并且没有限制亲人们前来拜祭,这道旨意,不知感动了多少人。
几座式样规格明显不同的大墓在山丘之上,范闲捧着女儿,身后跟着林婉儿和思思,就站在这几座大墓之前,回首看着下方坟场上冒出的络络青烟,沉默不语。
他们来此之前,已经去了另一处陵墓,拜祭了死在京都谋叛事中的监察院下属以及禁军的士兵。
范闲没有去皇陵,虽然太后葬在那里,他直接来到了这边,来到了片山丘之上,收回了投往下方的目光,看着这几座大坟默然不语。
太子,老二,皇后,长公主,都葬在这里,陛下变得再如何宽仁,也不可能允许这几人葬在皇家的陵园之中,只是此处望水顺山,也是风水极好的地方,加之与下方的青烟相隔甚远,也还算是清静。
放好买来的冥纸香火,范闲站在这四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随林婉儿跪在了长公主的坟前,磕了两个头,又抱着小花儿给坟里的人看了一眼,为了避邪,又在小花儿的眉心抹了一道酒,辣的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范闲挑挑眉头,看着面前的青石大墓,心想岳母娘保佑,可千万别让小花像你一样变态。
看着婉儿还跪在地上烧纸,范闲没去打扰而是走到了太子李承干和老二的坟前,望着这两座坟,不由轻声念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此处摆着四个又大又硬的土馒头,范闲怔怔地看着,心情十分复杂,直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老李家的血液里不止流淌着疯狂与变态,也充溢着骄傲与硬气。
他看着李承干与老二的坟,在心里叹息着,老李家的兄弟是真硬气,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有人比范闲更清楚死亡的可怕,然而这二位李氏兄弟,却是死的如此干净利落,死的如此傲气,硬生生用这种死亡,击碎了陛下坚硬的外壳。
这一点,他不如他们,范闲低头自忖道。
牵着身后大宝的手,走回了长公主的坟前,看着婉儿被薰红流泪的双眼,范闲沉默了片刻,怜惜地蹲下去,抆试了一下她的眼角。大宝也随着他的模样蹲了下来,憨憨地看着这座大坟,虽然他不知道坟内那位庆国最美丽的女子,已经渐渐变成白骨,但他依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公主妈妈……就在里面,不出来了?”大宝好奇地问道。
“是啊。”范闲勉强笑着说道。
“小闲闲,我还是觉得……公主妈妈怎么会杀二宝呢?她长的这么漂亮。”林大宝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嗡声嗡气问道。
范闲的心里咯噔一声,发现婉儿没有听到这句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个叫做李云睿的人杀了二宝,这是范闲一直向大宝灌输的话,没料到竟连一个傻子都骗不到,他的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却也无法向大宝解释,人长的漂亮与否,与她做的事情,往往并不相似,比如你的公主妈妈,比如你的……小闲闲。
便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忽然出现在了范闲等人的身后,三皇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范闲行了一礼,然后亲热地站到了大宝的身边。
范闲皱着眉头看着大皇子,说道:“你怎么也来了。”
毕竟此间四个土馒头里埋的人,身份太过特殊,前来拜祭太过敏感。大皇子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面埋的也是我的兄弟。”
范闲语塞,微微担心说道:“只是……怕陛下心里不喜。”
大皇子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父皇……也来了。”
范闲一惊,霍然起身,转头向山丘的某处望去,只见冬林凄寒,有人影绰绰,一位穿着明黄色衣裳的中年男子,正望着这边的四处大坟,他身前身后虽有侍卫无数,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孤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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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范闲在府内开酒席,昨日父亲已经辞官而去澹州,柳氏自然也随之而去,如今的范府便剩下了范闲一家几口人,显得格外寂寞。范闲摆的酒席是火锅,喝的是内库产的五粮液,请的客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当火锅摆在自己面前,范闲似乎才明白,自己从江南起便念念不忘,心中空洞,却抓不到线索的渴望是什么。
是辣,吃了一口火锅,辣的他满头是汗。是痛快,他喝了一口烈酒,痛的喉咙发干。
锅残酒尽,大皇子醉倒於席,不知在胡说些什么,老三也被范闲灌了两杯,自去客房醉卧去也。
只剩下范闲一个人,当此冬夜寒月,手捉酒杯,双眼迷离,辣的难受,痛快的难受,直似要流下泪来一般。
一个人坐在他身后的屋顶上,对着那轮明月,听着范闲醉后的诗偈,沉默不语,似乎连那块蒙住双眼的黑布,也在思索,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听着这首小曲,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以前从来没有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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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是为殿前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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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欢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