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之时, 宁子笙睁开了眼,而柳离一向比她起得稍晚些,此时还熟睡着。
小九殿下没有弄醒她,动作很轻地拿过自己的里衣, 抚平袖子上的小小褶皱。
她心思重, 仍是在想李太后的事。
等等……她居然忘了太后姓李!宁子笙一惊, 无波无澜的眼中乍然海浪翻腾。
宁子纯的母亲李修仪和李太后算是远房亲, 她昨晚许是困了, 连这点都没记起来,实属不该。
当时施贵妃狠狠罚了李修仪, 听说至今膝盖上的伤还没好,一下雨就疼。李修仪平时亲近皇后,和施贵妃本就不算融洽, 现在更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宁子纯求到她这里时,宁子笙并没有直接帮忙作证, 只是动笔写了几个字,将信笺塞在窗缝里。
她看到宁子纯将其拿走了。
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以邻为壑。
本国的洪水泛滥成灾,便排到邻国那里去,意在指引宁子纯和李修仪——嫁祸他人。
而足以让施贵妃恨到失去理智的人, 唯有江皇后。李修仪母女若聪明的话,便会在施贵妃面前将一切推给江皇后。
施贵妃不敢正面得罪江家, 所以必定只会暗自吹吹枕头风, 使使绊子。
宁子笙初时闻得太后冷落江皇后、器重施贵妃时, 还以为这是施贵妃的手段奏效了, 可在宴席上, 太后对施贵妃的态度也只能算是不冷不热, 根本算不上是器重。
将这一切全部推翻, 再考虑到李修仪和太后的关系——
如果,李修仪没有将一切都甩在皇后身上,而是凭着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将太后请了回来呢?
宁子笙头一次有了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局面似乎已经复杂得超乎想象了。
太后到底想做些什么?太后又能做什么?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
江皇后的寝宫中,一片狼藉,古朴的瓷器被尽数摔成了碎片,足以见下手之人的愤怒。
江丽蓉大口喘着气,任凭自己的手指被划出了道道血痕,亦是失魂落魄,未曾在意。
她写了数封信给兄长梁国公,却许久没有得到回音。
今日,兄长终于回信了,信上却说,今年是送裳兮进宫的好时机,让她好好打点。
他们有意送裳兮——她的侄女入宫为妃,江丽蓉是知情的。自己多年无子,江家的确也该做两手打算。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江丽蓉晓得侄女已经到了选秀的年龄上限,若错过今年,就再无机会了,但她还是恨。
自己这个正宫儿媳被太后拒之门外,满宫都在看她的笑话……就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自以为的“家人”却对她不管不顾,只一心盘算着送裳兮入宫固宠。
这教她如何能不恨。
侍女们早就习惯了皇后私下的喜怒无常,反正每次发泄完了,她便也没事了。
纵然心里再怨再苦,仍要无时无刻不保持端庄得体,这才是正宫娘娘。
江丽蓉麻木地摔完了东西,只觉得筋疲力竭,心中空荡荡的。她年少时就爱慕嘉成帝,得偿所愿嫁给他时,开心的不能自已。
可明明爱了那么久,数十年如一日地陪在他身边,却始终没能让嘉成帝多看她哪怕一眼。
明媒正娶的皇后,却妻不如妾。
下首,李修仪跪坐在身前,帮她擦干净手上的血迹,轻声道:“娘娘留心别留疤了。”
“留疤又怎样。”江丽蓉冷声道,似是满不在意,“反正也圣上也不来本宫这里,左右也碍不着他的眼。”
李修仪的手指蜷紧又张开,她想起跪在施贵妃宫门前时,自己也荒谬且不切实际地想了片刻,觉得圣上平时也算是宠爱她,定不会眼睁睁看她受苦这么久。
可事实证明,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子不会偏心任何人。
或者说,是她们没能成为让嘉成帝偏心的那个人。
“娘娘还没看透吗。”李修仪并不爱嘉成帝,所以很快就从那份情绪中走了出来,比江皇后洒脱多了,“您就算再伤害自己,圣上也不会在意。”
江丽蓉怎容得她这般对自己说话,刚要勃然大怒,却在开口的瞬间没了底气。
……对,李修仪说得对,不说区区划伤了手,就算她破了相,他宁豫成也确实不会关心。
她沉默地跌坐在了木椅上,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如死灰。
“娘娘。”李修仪再次开口,“您该放过自己了。”
她们都是从嘉成帝做太子时就入了府中的,虽算不上闺中密友,却也相识数年。看到江皇后如此失意,李修仪于心不忍,想劝劝她。
“让你将太后叫回来了也于事无补,现在太后得知裳兮要入宫后,也开始厌弃本宫了。”江丽蓉低声嘲笑着自己,“数十年了还是这样的局面,李兰,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李兰便是李修仪的名字。
“……娘娘。”李修仪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江丽蓉笑得愈发癫狂,同时眼角落下泪来。
昔日也曾一笑动西京的窈窕佳人,而今扭曲绝望得像一只翅膀断裂的飞蛾。
可即便如此,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朝火光扑去。
*
与此同时,一顶轿辇停在了烟萝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