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防务,众人各自退下,倪昆看一眼兀自稳坐不动的天子,笑问:
“陛下可还有事?”
“没事。”天子脆生生道:“我等姑姑一起呢。”
嗯,长乐公主还待在倪昆帐中,没有退出的意思。
倪昆道:“我与公主殿下还有些事情商议。”
天子笑嘻嘻道:“那我旁听呗。”
倪昆也不惯她,把脸一板:
“我们要议的事,小孩子不适合旁听。”
天子瞧瞧螓首微垂,耳根有点发红的长乐公主,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倪昆,不知想起了什么,小脸微微一红,皱着鼻头轻哼一声:
“我现在都是御驾亲征的皇帝了,还当我小孩子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哼,马上就要打仗了,你们身为主将,这样子成何体统?”
倪昆惊奇道:
“陛下以为我们要做什么?”
“不就是做……那个,那什么吗?”
小皇帝脸颊发红,耳垂都泛出晶莹剔透的玫红光泽,但还是捏着拳头,不甘示弱地与倪昆对视:
“我可是皇帝,我也翻过宫里那些秘藏小书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这么小就开始翻看秘藏小书了?
好吧,男皇帝,乃至那些大族少爷的话,在天子这年纪,怕是连孩子都整出来了。天子她只是翻翻小书,提前学习一番,倒也可以理解。
但就这么当着他与公主的面说出来,这丫头未免也太胆大了。
倪昆看了长乐公主一眼,示意她来说说自家皇帝侄女。
公主这会儿也不好再扮鸵鸟,干咳两声,作出严肃模样,看着天子说道:
“陛下,我与倪昆,确实有事要议,不适合你旁听,但也并非你想的那样……总之,你先回去休息可好?我议完事,便去陪你。”
天子狐疑地瞧瞧公主,再看看侍立倪昆身后的苏荔,心说姑姑应该不会跟苏荔一起和倪昆……不会不会,姑姑可是堂堂大长公主,怎会与一个小小的天命圣女一起?皇家的体统还要不要啦?
所以他们真的有事要议?
可眼下出征在外,除了那些秘藏小书里的羞羞事,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这个天子不能旁听的?
有心任性一把,又瞧见倪昆脸色愈发严肃,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像要发飙的样子。
一想到倪蛮子发飙,小皇帝不禁又想起了被他痛揍屁股的情形,臀儿上又开始隐生幻痛,心里也生出几分怯意,当下站起身来,气哼哼道:
“不听就不听,哼,都拿我当小孩!皇帝做得真没意思!”
说完甩着手儿,踏着重重的脚步悻悻离去。
目送天子离去后。
倪昆哈地一笑,将公主拥入怀中,吩咐苏荔:
“去把门。”
苏荔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儿,也嘟起小嘴,甩着手儿出帐把门去了。
倪昆手掌钻进公主上裳下摆,刚抚上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便被公主一把按住。
“你这魔头,哪有什么正经事要说?害我说谎骗天子,犯下欺君之罪。”
“她一个小孩子,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不能惯着她。”
“正如她所说,她现在是御驾亲征的天子,不能再拿当她小孩看了。”
“再是御驾亲征,也不过是个未满十五的小姑娘罢了……”
说话间,长乐公主按着他手掌的手儿已渐渐松动,被他犯上作乱起来。
公主脸红红地偎进倪昆怀中,琼鼻漏出一记甜腻鼻音,凤眸生波,眼睑半闭,小声道:
“今晚还是别修炼了吧?北蛮恐怕真会趁夜来袭呢。”
倪昆低笑道:
“防务已经安排妥当,北蛮夜袭又如何?攻得破我陷阵营的防线吗?更何况营里还有那么多高手在……啧,公主姐姐你嘴上说不要,身子却很诚实嘛……”
帐门外。
苏荔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脸颊羞红之余,又不禁忿忿不已:
“太过份了,居然要我把门……我也想看公主羞羞的样子啊……”
不仅想看公主羞羞模样,她还想将公主镇压在下,在她身上一逞威风,叫她瞧瞧自己这天命圣女的厉害。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公主吗?不就是胸比较大吗?哼,我可是比她小了十岁,再给我十年时间,绝对能赶上她……”
……
距离营地直线距离不过两百多丈,但有山林阻隔的一片密林之中。
一个佝偻枯瘦,身着皮裘,手持骨杖,发辫上串着大量兽骨、兽牙饰物的老者,缓缓行走在密林之中。
一群皮肤青黑,瞳孔浑浊,神情呆滞,动作略显僵硬,装备周军衣甲兵器的士卒,跟在老者身后无声前行。
两个蛮将伴在老者身边,低声讲述着情报。
“周人就在前方开阔地宿营,营地正面有条溪流,但水很浅,最深处只到膝盖。营地两侧三十丈外都有树林,但两边林子太过茂密,荆枣遍地,无法通行。营地背后则是一座陡崖,也无法通行……”
听过周军营地情况,那老者嘶声道:
“背依陡崖,两面都是密林,周人这是自陷绝地?”
那一直吊在陷阵营后方的蛮将也想不通:
“除了来路,后方及左右确实无路可走。我也想不通,周人为何要退至此地扎营。”
老者冷笑一声:
“周人兵法里有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一些将领,有时会故意把军阵布在绝地,逼迫士卒拚死一战。”
那蛮将呵呵一笑:
“这支周军战力不弱,若真拚死一战,即使咱们聚了一千出头的兵马,想要硬啃下他们,也会损失惨重。可惜,领军的周将有些想当然了。”
另一个蛮将笑道:
“那周将只怕没跟咱们北国打过多少交道。兵练得虽好,却不知咱们北国巫师的厉害。”
老者淡淡道:
“时机一至,我便驱使屍兵先攻。周人不是自陷绝地,要决死一战吗?让他们跟屍兵拚去。老夫这一千屍兵,足以耗尽他们的血勇。”
作出安排,老者自带屍兵,来到林地边缘打坐等待。
其余千余蛮兵,则在树林之中各自休息。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不觉,子时已过。
有哨探落脚无声的过来,向老者及两个蛮将通报:
“周人营地已经彻底安静下来。除了值夜的岗哨、巡卒,再无人在营中活动。”
一个蛮将冷笑:“怕是陷阱。周人知道我带兵在后面吊了他们一路,怎么可能安然入睡?此刻只怕已做好埋伏,就等着咱们袭营呢。”
另一个蛮将道:“是现在就攻,硬破他们的埋伏,还是再等一等?”
那老者嘶声道:“我这一千屍兵,虽都是用周人兵卒青壮所炼,但也费了不少功夫,能多省下些,便多省下些。再等两个时辰,咱们好生休息,让周人去白白埋伏警惕,多耗些他们的气力。”
於是普通北蛮士卒继续休息。
直至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到来,那蛮巫老者方才站起身来,道一句:“时机到了。”
轻轻一挥骨杖,在林地边缘默立大半宿的一千屍兵,顿时安静无声地步出林地,也不结什么军阵,就以这松散阵形,宛若一片黑压压的朝水,向着周军营地方向涌去。
周营,倪昆主帐。
大半夜过去,陪倪昆修炼的,已经换成了苏荔。公主姐姐早就完成一轮修炼,去陪小皇帝了。倪昆本来打算今晚就此休息,但苏荔把门吃风个把时辰,要求教主赏赐,倪昆也不好太过偏颇,本着一碗水得端平的心态,又陪她修炼起来。
正修炼时,隐隐有哗哗涉水声,自营地正面传来,营中亦响起岗哨警示声。
苏荔白蛇般缠在倪昆腰上的大长腿顿时一紧:“教主,蛮军来袭了!”
倪昆淡淡嗯了一声,“我听到了。”
说话时,又隐隐听到弩弦震颤声传来,当是营中不多的军弩正在射击。
苏荔稍微有点担心:
“教主, 听这响动,来袭的似乎不是一般的军伍,都开始挨箭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一声喊杀……一声不吭地冲锋、挨箭,来的恐怕正是张威所说的屍兵。你不出去主持局面吗?”
“不需要。”倪昆淡淡说道:“我对我的兵有信心。你也别分心,咱们继续修行,明天天亮,出去检视战果就是。”
说话间,沉重的碰撞声、金铁交击声,乃至利器入肉声又纷纷响起,很快各种声响,便汇成一片嘈杂嚣喧。
但无论拚杀的响动多大,由始至终,来袭的敌军也好,接战的陷阵营也罢,竟都没有发出一声呐喊。
两军就像是两头无声的凶兽,在这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进行着一场凶狠残酷,但又寂静无声地血腥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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