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禾唇角动了动,终是压住心头情意,硬着心肠,笑道:「大尾巴鱼,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呐,这么多年了,人类的誓言,你还敢当真啊?」
纪云禾的言语,字字如针,但长意还是看着她道:「你今日若说,我便信。」
心头一阵剧痛。那些冷硬的心肝都好似被震碎了一般疼痛。
纪云禾双手在袖中颤抖,几乎握不住马缰,座下马儿有些焦躁的踏步,正适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之声,万人军队前来的脚步,震天动地。打破两人之间的气氛。
纪云禾这才重新握住马缰,看着前方道:「阵前,休谈此事了。」
万人大军黑压压的一片,如潮水涌向两人。
而大军却在百米开外,停住了。
前方,数十人打马而来。马蹄急促之声,转瞬,十几人便停在纪云禾与长意面前。
有些是纪云禾的熟面孔,有的面生,但看起来凶神恶煞,好不吓人。
此前去北境的使者思语也在其中,她是林昊青的妖仆,自是比其他人更紧张林昊青一些,她率先提了马缰,走到面前来,望着纪云禾与长意:「只你二人?」
对面的人一开口,方才将纪云禾飘散的神智唤了一些回来。她望着妖仆思语,道:「北境尊主亲自前来,胜过千人万人。」
众人看了长意一眼,长意未发一语,但那蓝瞳银发,早已成为传说传遍世间,有的人第一次见他,忍不住转头窃窃私语起来。
长意提马,上前一步,扬声道:「北境无意与驭妖一族为敌。诸位若今日退兵,林谷主自然能安然无事,回到驭妖谷。」
「我等如何信你?先交出林谷主!」人群中,一彪形大汉提了马缰,走上前来:「还有我驭妖山的晋陆兄,其他再谈!」
这人口中的晋陆兄,乃是被长意抓回来的那名大驭妖师,本是驭妖山的门面担当,而今被这么轻易的抓了,他们应当也是面子极为过不去了。
「这位兄台可是驭妖山的人?」纪云禾看着那大汉笑问。
大汉戒备道:「是又如何?」
「晋陆乃驭妖山最强的驭妖师,如此轻易被擒,兄台可是觉得北境大打驭妖山的脸面,欺人太甚?」纪云禾看着那大汉脸色一青,又转头盯着思语道,「更甚者,连林谷主也直接被抓了,这四方驭妖地的联合伐北,一战未打,主帅先被擒走,若传出去,可是显得四方驭妖地,无比可笑。」
众人闻言,本就心头窝火,此时更被纪云禾激得怒发冲冠,有人提了刀便要上前。
长意眸光一冷,体内尚有残存的妖气一动,周遭风雪顿时停住,化为利刃,停在众人的四面八方。
局势一触即发。
「气什么?」纪云禾在对峙的僵局中,依旧一脸笑意,「主帅被擒,脸面被打,四方驭妖地阵前失了尊严,这不是早就注定的事吗?在数十年前,大国师制出寒霜,建立国师府,设四方驭妖地,困住驭妖一族……打那时起,便注定了今日的败局。」
此言一出,众人一默。
风雪呼啸间,只听纪云禾继续笑道:「诸位愤怒,是怒於北境妖怪太过厉害,还是怒於自己的无能与平庸?」纪云禾提了气,调动自己身体所有的力量,她坐在马背上,声音不大,却让面前的人,与百米之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百年前,国师府未存,四方驭妖地不在,驭妖一脉未被奴役囚困之时,可是如今模样?」纪云禾背脊挺直,「我也是驭妖师,我曾乃驭妖谷护法,我深知诸位冒死来这北境苦寒地的不甘不愿与不易!但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又是在为谁而战?你们手中的刀剑,指向的是何方,这条性命与一腔热血,洒向的是何处?可有清醒的人睁眼看看?」
「是谁让驭妖一族,血性不再,是谁困我等於牢笼之中?又是谁恫吓,威胁,驯服我们?」纪云禾伸手,抓过身边被长意定住的冰雪,冰雪似刀刃,割破她的皮肤,鲜血滴落。
纪云禾将手中冰刃狠狠掷与地面:「我将刀挥向牢笼之外的行刑者,而不是同样在夹缝求生的苦难者。」
她话音一落,长意侧目凝望她片刻,手一松,周围风雪再次簌簌而下,落在众人脸上。雪原一片沉寂。而后,众人身后传来嘈杂之声。
纪云禾看着思语:「我抓林昊青,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不战。」
思语也定定的看着纪云禾,那看似柔弱的面庞,此时眸光却显得冷硬:「我们没有退路。」她打马向前,走到纪云禾身前,两匹马的马头,都挨在了一起,「顺德公主说,若不将你交给她,便要将寒霜之毒,投入天下水源。」
纪云禾一愣。
「她不一定想杀你们在场的驭妖师,但若有新生的双脉之子,天下之大,你要如何救他们?」
纪云禾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我才绝不向她妥协。她今日可以此威胁你杀我,明日便可以此威胁你自杀,臣服她一次可以,但欲望永远没有尽头。」
话音刚落,数人从后面的军队之中走出,经过面前这十数骑马身侧。思语调转马头,往后一望……
「我愿入北境。」
「我愿入北境……」
数人,数十人,数百人,数不尽的驭妖师从后面的军队之中走出,行於纪云禾与长意身前。有人未走,但没有一人,将离开的人拦住,挽留。
一时间,那黑压压的军队,分崩离析。
北境的长风与鹅毛大雪拂过每个人的身侧,纪云禾看着他们,倏尔嘴角一动,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她转头看长意。只见长意也静静凝视着她。那冰蓝色的眼瞳之中,好似只有她的微笑。
「长意……」她轻轻的唤了一声。
风吹起了她的斗篷,斗篷在风中好似飞舞成了一只风筝。
她耳边再无任何嘈杂,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都听不到了——
长意……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她身体往后仰去,头顶的风雪与渐渐快亮起来的天,是她最后看见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