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姐茫然:“那你跟谁打电话?小郑吗?你俩大老爷们可真够无聊的,大过年的,一大清早还要打长途电话腻歪。啧啧,就你们这样,还找什么媳妇呀?你俩自己凑成一对就解决问题了,说不定比一般的夫妻感情都好。”
林斌恨不得捂住胡二姐的那张嘴,他抢过话筒,赶紧往回找补:“也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外公让小秋陪她回马来西亚呢。要把她妈的骨灰带回去,放在他们家族墓地里。您老人家就别愁这个了,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胡二姐脑子嗡的一声,老人家是哪个老人家呀?大年初一的,林斌会跟谁讲电话,还说余秋跟何东胜的事?
胡二姐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脸,然后嘴巴一咧,当场就要嚎啕。完蛋了,她刚刚跟谁讲电话来着。她还说要惩罚凶手,让人家蹲大牢,甚至一枪毙了。
要死了,她得赶紧去写遗书。她这么个现行反格命,肯定会吃枪子儿的。
她必须得强调清楚,这个完全是她个人思想腐化堕落,跟她家里都没关系,千万不要连累她的家属。她要不要直接自杀呀?写清楚她是自裁于人民,坚决不浪费国家的子弓单。
电话那头的老人久久没有出声,隔了半天之后才开口:“等我死了吧,等我死了再定我的罪。随便怎么说,我不在乎。但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我也不能死。忍忍吧,我也没那么想活着。”
林斌喉咙哽咽:“您不要说这种话。小秋她也不想走的,她都跟她外公说了,要留下来建设祖国。”
“去嘛,让她去。”老人家却是毫无挽留的意思,“让她过去看看,她要觉得好,留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古忠孝两难全,孝顺总不是什么坏事。”
林斌急了:“怎么就没什么大不了?何东胜怎么办呀?她跑到国外去了,那何东胜不得打光棍了。”
老人不以为意:“让他也跟着去嘛,毛脚女婿上门,不好好表现还能怎么办?人家要相不中,那就死了这条心,好好找个踏实的对象。”
电话挂断了,林斌转过头,对上了胡二姐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小林大夫一颗心冷酷又无情,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况且胡二姐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距离香玉的标准确实也有点儿远。
“你还抢我电话不?”
胡二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哭哭啼啼:“你有没有问是让我上吊还是服毒啊?上吊可痛的,服毒也难受,头水更不行,这天太冷了。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疼。”
她怎么知道林斌会这么打电话给主席呀。那是国家领导,难道不应该有特别的专线,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打吗?怎么随随便便一台电话机就能拨通呢?
再说主席不应该日理万机吗?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关系?
她讲电话的时候,主席也没有打断她呀。
林斌咬牙切齿:“那是天底下也找不出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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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一觉睡到天擦黑, 爬起床的时候, 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摸着肚子准备找胡奶奶炒饭吃, 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胡二姐哭得好不凄惨:“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他呀。我就是这么一说, 我没有想什么东西。”
自从挂了电话之后,可怜的胡二姐就心惊肉跳。她一时想上吊, 一时想投水, 一时还想吃药来着, 最终都因为人怂鼠胆勇气不足, 被迫放弃, 只能悲伤地洗了一整天的衣服床单。
直到傍晚时分, 终于抽出空来看老婆孩子的胡将军抵达杨树湾,胡二姐可算是找到了能够哭诉的对象, 立刻呜呜大哭起来。
这一整个白天, 林斌始终板着脸, 也不给她句准话。
她弟弟胡杨大过年的也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同她这个姐姐照面。
余秋更绝, 躺在床上就人事不知, 压根都喊不醒。
至于跟着她一块儿来杨树湾的胡母,胡二姐良心未泯, 感觉还是不要吓唬她妈比较好。
于是无从倾诉的胡二姐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差点没憋出毛病来。
这一回对着亲爹, 她可算是找到了依靠的对象, 立刻哭得一塌糊涂。
胡将军听女儿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了整件事情经过,一股强烈的无奈冲击着老父亲的心。
他想骂女儿来的,却骂不出口,因为他从小就教导女儿不能说谎。现在女儿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就算不合时宜那也不算有错呀。
他想教育女儿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似乎又跟他从小对女儿的教育相悖左。
什么时候说真话,反而成了错误了?人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枉死的人不想原谅,想要报仇,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胡将军找不到话教训女儿,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强调:“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们三人的。我也不期许你们功成名就,我只要求你们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职业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做没做出成绩来。爸爸很庆幸,你们三个有手有脚,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将来过成什么样子,要看你们自己奋斗。你也别哭了,不用怕,爸爸还在呢。爸爸就是不当这个司令也要掰扯清楚,公珉有言论自由。”
胡二姐这下哭得更伤心了,她二归二,脑子不清白,可她清楚地明白说错话究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海南天气潮湿,柴火不容易点燃。他们隔壁连队有位知青起火烧饭的时候,用了不少纸,还是没将树枝点燃,就随口念叨了一句:“星星之火,原来不可燎原啊。”
这下子惨了,这人立刻被当成现行反格命,抓起来轮流劈斗。
胡二姐虽然根正苗红,中学时代又是舞斗最流行的时期,按理说应该走在格命的最前沿。但是胡家管的极严,压根就不许他们出去凑热闹。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最鬼,当过一段时间学校造.反.派的头头之外,剩下两个小的基本上没沾过热潮的边,也就少了分见识。
胡二姐也是在那次下放之后才晓得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因为无心之言就被当成现行反格命,要遭受人珉的审判。
她认识那位知青,他们在坐船来海南的途中还一块儿聊过天。那位知青是主动申请去最艰苦的地方,一心一意要让日月换新颜的。
后来那知青被劈斗的奄奄一息,众人都担心他会想不开跳海自杀的时候,他申请回广东老家养病去了。
后来他们就再没见过这人,隔了足有年把功夫,后头下放来的知青才传来消息。那知青没有回家,而是想要偷.渡去香岗,结果被淹死了。尸体飘在海上都发臭了,才叫人给捞了回来。
从那以后,胡二姐对格命充满了恐惧。这不是她理想中的格命,这是法西.斯,她对格命再也没了半点儿热情。
现在爸爸嘴上安慰她说没事,可又是这种托孤的口吻,怎么可能没事呢?
胡杨在边上,声音闷闷的:“不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动。再动就容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