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天,这处工地便空无一人,机械设备和各种物资都不翼而飞。十余个洋人和上百狗腿都被杀害,弃尸山野。等到当地官府闻讯赶到时,那些尸骸已经被原始雨林里的野兽啃得七零八落,场面可怖。
不久,法国人开办的滇越铁路公司收到一封勒索信,上面用中文和法文写着,“你们有八个人在我们手里,限五天内拿一万两黄金赎人,若是报官索拿或派兵来攻,则交易作废,我们会另寻买主。”后面跟着被绑架者的亲笔签名。
这封信并不是用毛笔书写,而是用西洋的钢笔写的,中文隽劲,法文优美,笔锋流利,书写者多半是受过西洋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让法国人更加疑神疑鬼。不过,他们那么催逼中国劳工拼命工作,给的待遇极差,还不是为了省钱,如今怎么可能白给一万两黄金?如此想着,法国人便趾高气扬地找到当地官府,要求他们去寻找被绑架的法国人以及被盗走的财物,还规定了期限,否则便要派兵进来查找。除了武力威胁和侮辱谩骂外,他们连句好话都没说过。
当地官府的最高长官是七品知县,以前看到洋人就有些卑躬屈膝,自动产生低人一等的感觉,对中国劳工大批惨死的情况不闻不问,如今被洋人欺到头上,虽然觉得屈辱,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时,来自四川总督府的敕令到了,让他立即卸任,回蓉城另行任用。他求之不得,为怕洋人得知后拦阻,他竟然在深夜偷偷带着家眷溜走了。
新知县几日后到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简直就是个愣头青,对法国人的威胁置若罔闻,一副“要打就打谁怕谁”的模样。看了法国人拿来的勒索信,他一口咬定本地人基本都不识字,那些夷人连汉字都不懂,怎么可能写出这么有风骨的中文和优美雅致的洋文?
“这分明就是你们洋人之间内讧,反倒在这儿贼喊捉贼。”他冷笑,“你们丢的那些东西,我们这儿的人如何懂得?那么笨重的大家伙,几十个人都抬不动,周围都是深山老林,要怎么弄走?我年轻没见识,实在想不明白,你们倒是教教我。”
法国人气得七窍生烟,一时却奈何不得,总不能学洪城那个法国传教士,一言不和就拿刀杀知县吧,再说那个传教士也被愤怒的中国百姓乱刀砍死,尸体被扔进湖中,没有什么好下场。
中年洋人只得指着他的鼻子怒喝,“你等着,我们要去找你们总督,定要你们赔偿我们的损失。”
“请便。”年轻的知县摆出一副无赖相,夷然不惧。
法国人悻悻而归,又接到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话,“交易失败。”
那八个被抓走的洋人再也没有在云南出现过,他们与那些装着各种物资的马车一起,被许宝山带回了蓉城。
卢兆麟穿着长衫,温文尔雅地看着被八个袍哥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洋人,用流利的法语告诉他们,“想死还是想活?想死的话,他们会成全你们。如果想活,就在雇佣合同上签字。老老实实给我们的铁路公司干十年活,就放你们自由,工作期间包吃包住,还有生活补贴。如果有人违约,赔偿十五万两白银。别想着逃跑,我保证你们走不出西南。”
八个字都是工程技术人员,远赴东方不过是来挣钱,自然没有什么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很快就在形同卖身契的雇佣合同上签了字。
这份合同非常规范,有中文和法文两种文本,而且按照国际惯例,在合同中规定,如果条款中有词义含混不明或有两种以上解释者,以法语文本为准。法文是逻辑最严密的语言,所有国际协约都会以法语文本为准。雇佣合同的条款很霸王,甲乙双方严重不平等,但是乙方在合同中声明“自愿接受雇佣”,那无论把官司打到哪里,甲方都不会输。
卢兆麟满意地收好合同,派人把他们送走,交给詹天佑。接着,他与许宝山关起门来长谈,想把西南三省的袍哥和哥老会的公口山堂都统合起来,一是发展成情报网,二是开办货运业务,三是更牢固地控制政府和军队。
袍哥的势力太大了,从官吏到军人,从商贾到地主,从苦力到佃农,从奴仆到乞丐,许多都加入了袍哥组织,只是公口山堂林立,各有统属,良莠不齐,犹如一盘散沙,到底成不了气候。他想把这些势力组织起来,让他们发挥更大更好的作用。
许宝山自然愿意。他从苦力一步步干到今天,其中多少艰难困苦,出生入死,流血流汗,至今也只能控制一处公口,在蓉城算是占据着半璧江山,地盘其实不大,只比那些县乡村的公口山堂多收入些银钱而已。江湖草莽,谁不想有个正经出身,便是梁山好汉,日子过得那般得意,也盼着朝廷招安。现在他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只要跟着走,肯定可以更进一步。
与他计议了一番,卢兆麟才在他的带领下会见了跟过来的那些老大,将许宝山承诺的报酬交给他们。他拿出一本刚刚成立的西南银行发行的支票簿,写下不同的支取人和金额,再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盖上自己的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