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李先生在府学执教时,便把自己出版的那本算学书当成必读典籍一样讲解,他走了之后,府学教授们在教学上各有偏向,竟然无人能接上李先生的教学进度,封恒作为老师的弟子,只能赶鸭子上场上去讲演了。
若不是如此,他今日应该在城门口等着岳母过来才是,而不是让家里管事去接人。
封恒看一眼一旁笑得十分开心的宋师竹,心里便知道自己把岳母接过来这一步是做对了。大夫都说,孕妇要保持心情舒畅才行。他笑道:“这一回多谢岳母过来帮忙了。”
李氏笑:“我还要谢你让我过来呢。”
宋师竹摸摸肚子,道:“咱们先别说话了,去吃饭吧,饿极了。”
孕妇说饿是一件大事。封恒在饭桌上先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便熟练为宋师竹夹菜。
李氏打眼一瞧,桌子上都是宋师竹喜欢的口味,心里便满意不少,再一看,封恒毫不避讳她在跟前,伺候闺女伺候得那么殷勤,就更满意了。
封恒这些都是做惯了的,哪怕宋师竹说她一点怀孕的感觉都没有,封恒听大夫说完有些妇人怀孕后不爱吃饭,还是担心她的胃口会有问题,这些日子便一直让厨房按她的口味做菜。
他做完之后,抬头看见岳母神色有异,便明白过来了,他也不觉得有问题,道:“娘子不好随便乱动,有些菜夹不到。”
李氏看着他一脸淡定地说出这些话,又有闺女如今还十分窈窕的身材,差点怀疑宋师竹已经孕八九月了。
宋师竹在一旁直笑,她觉得封恒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跟她娘很像,两人应该是极有共同话题的。
等到吃完饭后,封恒识趣说自己今夜要在书房念书,把空间让给宋师竹母女俩后,李氏就道:“女婿感觉有些不同啊。“
宋师竹立刻点头,没想到她娘那么敏锐。她正愁找不到人说事呢。
灯火昏暗,母女俩躺在床上,李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叹息道:“你这大半年发生了多少事,我跟你爹在家里都担心着呢。”
“我很好啊。”宋师竹用侧脸蹭了蹭她娘的掌心,简直觉得这是大半年来最好的一刻了!见到李氏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像嫁了很久一样。
李氏瞪她一眼:“你每回写信都报喜不报忧,要不是你舅舅跟我们说,我们还不知道你被人算计了。”
这应该说的是徐家的事。她就只有这件事没说,其他的,譬如封恒救了府学教习从而顺利拜师、发现堤坝危难得到朝廷奖励,还有最近新出的这本书,都是好事呢。
宋师竹道:“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就是这样才糟糕。李氏在家里时就一直十分担心闺女。宋师竹一向心大,在哪里都能过得好,有时候受了委屈一时不开心,过后就自己给忘了。这样的性子,要是真的跟谁结仇——李氏偏心眼地认为,一定是对方不好。
她难掩担心道:“听说那个姑娘还是徐府尹家的,幸好你当时还没怀上。”
否则被这么一气,孩子不定怎么样。
这倒是真的。封恒听大夫说了怀孕两个月前胎儿都不会很稳时,还担心了许久。宋师竹前日进他书房,一看他案上放着一本妇科医书,立即就把杂书收缴了。他读书辛苦成那样,还要挤出时间看医书。
宋师竹当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干脆把书拿过来自己看了。就是她对照着书上的症状,总觉得自己怀孕了跟没怀一样,胃口跟平日差不多,连孕吐都没有。
听着闺女说这些话,李氏摸了摸她还没显怀的肚子,道:“这个孩子倒是疼你。”
她又道:“最近外头情况都萧条,姑爷看样子还挺忙的。”想起女婿傍晚回来时的匆忙,李氏就觉得封恒事情还真多。
宋师竹笑:“府学举办讲会,请他过去讲。”这是一件光荣的事,宋师竹就把封恒如何赶鸭子上场接替自家老师讲课,接着讲着讲着,那些国丧后滞留在府城的学子都一块聚集过来听课的事说了出来。
如今许多有志于举业的学子们,都是人手一本《数书十八章详解》,封恒在府城这一片,真的算得上是小有名声了。
“……喔。”听完闺女的解释后,李氏觉得半年不见,女婿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想起先前她还担心女婿算学不好的事。李氏就觉得自己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当时她还想着家里先一步收到举试改革的风声,闺女已经订亲无可转圜,要是封恒跟宋文胜一样,在算学上丝毫不开窍,在县里当个富翁也是好的。
没想到女婿居然能拜大儒为师。
这个消息传到县里时,封宋两家都是十分高兴。听说封氏只是送礼到府城,没有派人过来参加时,宋文胜在家里还直呼可惜,一直觉得封氏族长格局太小。
“……你爹那个人,就喜欢折腾这些事。”李氏说起宋文胜,也有些无奈,当时两家人商量着要一块办流水席,封慎想着办几桌宴请亲朋好友即可,宋文胜却想要开个几十桌,让人都知道他有个大儒弟子的女婿。两家商量之后,还是依了封家的意思。
宋师竹听着她娘说起宋文胜的惋惜,脑补着她爹直拍大腿的场面,心里也乐了。
其实拜李先生为师这件事,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和封恒都是晕陶陶的,再加上封家在府城无甚根基,宋师竹不想太招眼,根本就没想过宴客的事。
李氏看到闺女笑得见牙不见眼,也跟着笑了。
她想了想,低声问道:“女婿两回救人的事,是不是……”当时亲家在寺里测八字时,她也在场。李氏十分担心是女婿惹来的麻烦。
她没有说完,宋师竹就摇头,李氏这才放心道:“不是就好,我这回过来,你婆婆还让我问问你们什么情况。”李氏心道,看来方丈说得没错,闺女和封恒的八字十分合适,女婿的那些祸事也算烟消云散了。
宋师竹看出她娘的误会,也没有解释,反正有些事情她和封恒自己清楚就行。她好奇道:“怎么是娘过来了?”
正常情况下,来的人不应该是她婆婆吗?
李氏顿了下,道:“是女婿写信给我的。”她出行前,还去了封家一趟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带的东西,李氏本来还想着亲家母肯定有些酸话要说,没想到赵氏却半分芥蒂都没有,当时听着她的话音,李氏便猜,应该是封恒写了信回家解释过了。
宋师竹听完李氏说的,脸上的笑容春暖花开。
李氏嘴角也翘起一个弧度,闺女嫁了半年,看样子过得还不错。
李氏过来这一趟并不容易,当时封恒和宋师竹从丰华县过来,用的时间极短,那是因着一半路后,马车行的就是封恒游学时自己摸索出来的小道。而李氏却是结结实实用了六七日的时间才赶到府城。
略说几句之后,李氏就有些乏了。
宋师竹却有些睡不着,看着身侧累得打起轻鼾的李氏,她的眼睛又望向轩窗外头。
许是角度问题,她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封恒覆盖在窗纱上的高大身影,昏黄的窗纱上,他正在提笔写字,写几笔,又低头看书,时不时便翻过一页。
她心里想象着他在书案前脸上沉静的神情,脸上现出一抹不自觉的温柔微笑,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
等到第二日起来时,李氏听说封恒起得早睡得晚,未到鸡鸣就起来念书,心里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她一向喜欢读书好的人,封恒拜了名师后,还不骄不躁,这般勤奋,着实对她的胃口。
昨日李氏过来时,行装辎重一大堆,胡同邻居们都是看见的。孙家婆媳一早便过来串门。
这两人看见李氏,又恢复了一开始见着时的拘谨。宋师竹顿时觉得她娘真是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