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已经包扎妥当,额上的白色绷带极其显眼,衬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听到丫鬟汇报宋师竹进来前,她已经坐起身来了,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不小心扯到牙龈上的伤口,不禁“咝地”叫出声来。
宋师竹赶紧道:“嫂子,别折腾了。”宋师竹不傻,刚才一到场看着黄太太暴跳如雷的模样,她就看出来了,黄太太许是真被冤枉的。不过她当时也想明白了黄氏这一番作态的用意,也就配合着演上了。
她这个时候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的后续跟黄氏说一声。刚才她已经让人回家打听过了,黄一鸣其实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宋文胜已经审出来了,黄一鸣起夜时发现书院里有仆从行踪鬼祟,就跟了上去,亲眼看着他们在鼎炉里折腾。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居然冷眼旁观,看着一众老师同窗进了燕夫堂。
宋师竹想着这个人的行事,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明明只要是一句提醒,他就能得到嘉奖的事,他居然能办成这样。
黄氏听着宋师竹的消息,突然自嘲地摸了摸额上的白布,笑道:“先前二弟那件事,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憋屈,这回解气了吧?”
宋师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黄氏会在这个当口突然说起这件事。黄氏见她不说话,苦笑了一声,她一来就是那样的处境,还能怎么办呢。
她看着床帐顶,继续道:“二弟妹,我除了这么干,还能怎么摆脱这一家子?他们把我嫁到封家,就是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吸血的,我也是人,婆婆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今日气氛这般适合,要是不一口气挑破这个脓疱,以后一家子的隔阂还会在。黄氏索性道:“给二弟下的药是我娘给我的,我被她挑动了心思,是我不对。”
其实原主心思虽然阴沉些,可是以黄氏的标准来看,也不算太坏。
她下不了手杀人,只这一点,就比她这些日子听到的许多人好多了,也比她自个好多了。黄氏上辈子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那些想要黑吃黑的,大部分都被她收拾了。
想着今日一早的情景,黄氏眼里冒出几分冷意。要是黄家不蹦哒得那么厉害,这家人是原主的娘家,她也不想太过分。可黄太太不仅要她想法子捞人,还隐隐有她不帮忙,黄家就会直接找上宋家说情的意思,黄氏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封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倒是很想把黄太太拉过来揍一顿,可揍了之后呢,封慎不是一个人,他是封家的长子,身后站着封氏,封氏绝对不会让他有一个敢打骂亲娘的妻子。
对着妯娌,黄氏没有一丝隐瞒,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她一直就知道,想要获得人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坦诚。
宋师竹也听明白了,黄氏这么干,是为了封家能有一个跟黄家撕破脸的、能诉诸于口的理由。她心情复杂道:“那你也不用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刚才婆婆把黄氏从怀里拉出来后,见着她捂在伤口处一整张手帕都是血时,当场腿就软了,再一看黄氏额头抵在她衣裳上的重重血迹,婆婆立时就晕头转向了。
黄氏很想说,她也不想这么干,椅子砸在脸上时,她把握住了力度,可太久没练习,手居然生了,所以才不可避免地受了大罪。
这种突然犯蠢的事情,黄氏不好意思跟宋师竹说出口,就沉默了下来。
屋里气氛安静。
宋师竹越看黄氏,越觉得古怪,她现在还是觉得黄氏身上有一股违和感。
黄氏小小的身躯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疯狂,跟她整个人极不和谐。
大嫂不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吧?
宋师竹看着黄氏说话有条有理的模样,觉得不太像,想了想,又问道:“大嫂既然开了这么一个头,后面想要如何进行,肯定也想好了?”因着黄氏在家里养伤,宋师竹不可避免地要把管家权接了过来。刚才赵氏就已经吩咐她,这些日子不要让嫂子忧心了。
黄氏赞赏地看着宋师竹。能培养出一个女将军的后代,老祖宗果然也是拎得清的人。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不管旁人是安慰和斥责,她都不需要,她只要宋师竹能按照她的基调继续走下去就可以了。
为了维持自己在妯娌面前的形象,黄氏没有把心中一连串如何打击报复、斩草除根的计划都说出来,而是轻咳了一下,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要在屋里养伤,这些日子不见外人。”
宋师竹若有所思,也没有多问。反正黄氏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就是想跟娘家做个切割,在这个基础上,想要做到哪一步,都是宋师竹说了算。
黄氏毕竟是见了血的,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她面上就现出一抹疲惫。
宋师竹就顺势告辞了出来。不过她刚出院子,就看到大伯子的轮椅停在门口。宋师竹觉得,她和黄氏的那些对话,他在外头肯定都听到了。
说起来,今日一早封家下人寻人的脚步也是坎坷,封慎居然到了邻县看马去了,直到如今才急匆匆回来了。
第52章 (改错字)
封慎的袍角脏兮兮的,上头还带着土块,脸上连染上尘土都不自知。
宋师竹看着他为了赶回家邋遢成这样,突然觉得这两夫妻情分也不算差。
她对着封慎行了一个福礼,见这位大伯子一直在门口沉默不语,便打算贴心离开,不打扰他们夫妻谈心。
不过在她往前走时,封慎却突然出声了:“弟妹且慢,我来得晚了些,你嫂子伤势如何了?”
宋师竹想着大夫刚才的话,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脸上许会留疤。”黄氏下起手来是真的狠,从额角到耳际一道长长的伤口,大夫都说了,肯定会留疤的。
宋师竹叹了一声,以后只要黄氏顶着这张脸出门,黄家在外头说什么都没用,能把出嫁的闺女打成这样,没有人相信他们家会是厚道人。
封慎默了片刻,才道:“后头你嫂子要养伤,家里的事就拜托弟妹了。”
宋师竹答应了下来,因着看出封慎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屋里,也没有继续跟他多聊。
只是临出院门时,她听见轮椅滚动在地上的声响,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螺狮陪着宋师竹围观了一场大战,回到左跨院后,眼里满是兴奋之情,被宋师竹指挥着到大房搬账本拿钥匙也极是积极。
大房那边过来交接的人是一个老嬷嬷,性子敛默木讷,只把宋师竹要的东西全都装在一个红漆木箱里,又帮黄氏传了一句话,说是有关黄家的账目都在里头,让宋师竹看着办。
宋师竹也很好奇黄家这些年究竟花用了家里多少银子,便让螺狮在一旁帮她报数字,她算了一个下午,算出一个整数时,心都隐隐抽痛起来了。
当年封老太爷吃了黄家两个月的饭,黄家却是吸了封家三代人的血。
零零种种加起来将近七千两。
螺狮咋舌道:“在咱们县里,都能买上千亩良田了。”
宋师竹沉痛地点了点头。封家老祖母和赵氏当家时,每笔支出的缘由都标得清清楚楚。从祖辈开始,至今五十三年,家里每年都会接济黄家一笔将近百两的银子。
以丰华县的物价,一石米五百文铜钱,一亩好田七两银子,这笔银子要是黄家能够运用得当,足够他们家过些富贵安稳的日子了。
只是封家这些年真的把他们养废了,黄家似乎觉得有一个固定的钱袋子,每隔个几年就要闹出一点事情,好几回跟村人打架闹事都是封家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难怪黄太太一有事,就想起封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