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朗道,“我又特意跟那些当兵的套了套近乎,倒是叫我打听到不少那府里的事。要说镇远侯跟当今上面坐着的那位,两家原是世交,两家的亲事也是早年就结下的娃娃亲。听说他们夫妇感情很好,只是子嗣运上差了些,那位夫人过门四五年都不曾生养,后来迫不得已,才由那夫人做主,给镇远侯纳了房妾室。这妾室倒是好运气,一进门就开花结果,当年就有了这位大公子。大公子出生的那年,正是上面那位举反旗的那一年,江家则是应和着他造反的头一批人。听说那位夫人把这大公子视若己出,便是在那动乱的年代里,也牢牢把那大公子护在膝下,不曾有过一点闪失。再后来,天启帝得了天下,大肆封赏时,那位夫人还曾动过心思,要把这大公子立为世子的。偏就在那个时候,竟查出她怀了身孕。这不,大公子的地位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姚爷捏着胡子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他比那个世子,大了多少岁?”
“五岁。”王朗道。顿了顿,他又道:“我旁敲侧击地问过那些当兵的,他们应该果真是为了找孩子才出京的。只是,到底找什么孩子,还有那孩子的模样出身,那些人竟统统闭口不言。可见,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会真是那府里的世子爷被人拐了吧?”板牙奶奶道。
王朗一阵摇头,“不会。怎么说那位世子爷也是天启帝的亲外甥,太后的亲外孙。若是他走失了,那府里哪敢对外瞒了消息。若能及时把人找回来还好说,若是找不回来,那可是妥妥的一个欺君之罪!”
板牙奶奶却道:“不定那府里就是打着能及时把人找回来的主意呢?”
板牙娘则道:“我觉得不是。之前不是有消息说,那个世子性情刁蛮吗?小兔那孩子别的不说,性情倒确实是个温顺的。”
王朗看看他媳妇,再看看他老娘,忽然笑了起来,道:“亏得双双不在。你们还记得之前双双编的那个兄弟阋墙的故事吗?若真是娘猜的那样,事情倒真有可能就是那样了——怎么说那个大公子都是作为承嗣之子被养大的,如今突然被个嫡出的弟弟抢了身份地位,他能甘心才怪,所以才找了个人贩子拐了他那个世子弟弟。这么一说,连大公子总打听着那个逃跑的人贩子的事,竟也对上版了。”
其他人听了全都笑了起来。板牙奶奶却没听明白王朗调侃雷寅双的意思,一脸糊涂地问着她儿子:“这么说来,小兔倒还真有可能是那个什么世子了?”
王朗忙笑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说,若是双双在这里,不定又要怎么‘脑洞大开’了。”
沉默寡言的雷铁忽然又道:“小兔那孩子,其实也没他看上去那般温顺。”
姚爷笑道:“不过他对上双双时,倒是真温顺。”
虽然那孩子对谁都表现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可人精似的姚爷哪能看不出来,只有在雷寅双的面前,这小兔才是真听话,面对别人时,这份“温顺”充其量不过是他的一层伪装而已。
姚爷捻了捻胡须,忽然抬头问着王朗,“那个世子,那些当兵的又是个什么看法?”
王朗道:“那些人虽没怎么说那位世子的坏话,不过那话里话外还是能够听得出来,那位大公子显然更得他们的爱戴。只怕,那个世子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了。”又道,“这也难怪。他才刚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之位,偏他娘生他时亏了身子,还没满周岁,他那亲娘就没了。宫里的老太后体恤他自幼丧母,不肯叫镇远侯管严了他,难免就纵得他一副顽劣禀性了。”
板牙奶奶看看王朗,再看看姚爷,皱眉道:“说了这半天,我们家这小兔,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世子啊?若不是,他又是个什么来历?”
对于这个问题,王朗等三人都认为小兔不可能是那个什么世子,只姚爷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道:“那孩子的身世,我已经大概有个底了,不过眼下还不好说。”又道,“再看看吧,若我没算错,再过个几日京里应该还有消息传来。到那时候,便是我不说,你们也能猜到的。”
*·*·*
果然,又过了几日,京里下了道公文,要求大兴境内各州各县查访镇远侯府走失的世子江苇青。
镇公所门前贴出这告示后,江河镇上提心吊胆着的百姓们不由全都大松了一口气,纷纷侥幸道:“没想到,那镇远侯府竟真是出来找孩子的。”
站在人群后方的王家婆媳俩则立时相互对了个眼,扭头往告示下的人堆里找着鸭脚巷的几个孩子。
此时小兔的脚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小老虎左手拉着板牙,右手拉着小兔,后面跟着三姐和小静,几个孩子跟泥鳅似地直扎到那告示牌下。
告示牌旁,里正吴老爹正给不识字的乡邻念着那告示。小老虎虽然识字,却最是不耐烦看文字的,所以她并没有看那些文字,而是直直盯着那告示下的画影图形一阵研究,然后又扭头对照着小兔一阵打量。
直到听着里正老爹念完了告示,小老虎才对小兔笑道:“你的脸若是能够再长些,眼睛再细一些,年纪再长个两岁,就可以去冒充这个什么世子爷了。”
三姐撇着嘴道:“你不如直说,他若再瘦上一圈,就像那画上的人了。”
这倒确实是的。才刚被虎爷从河里捞起来时,这小兔瘦得可怜,可在将养了这小半个月后,不仅他脚上的伤好了,整个人也跟着胖了一圈。更何况……
告示上的画像,显然是宫里的画师所绘,可以说,把被绑架前的江苇青画得是神形俱备。那画上的江苇青,生得极瘦,眉眼中带着股目下无人的高傲和凌厉。而画下的江苇青,却因重生一世,如那回炉再造的刀剑般敛去了锋芒,整个人都变得如水般的温润沉静——这会儿别说是江河镇上这些原就不认得他的人,便是京城里不太相熟的人,面对一个气质全然不同的江苇青,怕也不敢贸然相认的。
那雷家虽说不富裕,好歹还是有一面铜镜的,江苇青早就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所以他才会壮着胆子,跟着虎爷他们一同来看告示。而虽说他自信自己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却是直到听到吴老爹的断言,他那仍半悬着的心,才终于安稳地放下了。
吴老爹听到小老虎和三姐的对话,低头盯着小兔也是一阵打量,然后抬头对小老虎等人笑道:“还真是有几分像。不过,便是再像也不可能是。”他指着告示道:“告示上说了,人家世子爷是端午节后才失踪的,这小兔从河里被捞上来的时候,可是才刚过了端午没两天。从京城到咱这里,最快也要个七八天时间。这时间对不上,长得再像也不可能是的。”
至于说为什么他失踪的时间会有这种错误……江苇青的唇边蓦地闪过一丝冷笑。他若没有猜错,他父亲一定是在实在瞒不住他失踪的消息后才往宫里报的信,所以这失踪的日期才会有误。
☆、第二十八章·双胞胎
到了六月底时,除了“不记事”的小兔外,其他几个被解救出来的孩子陆续都被家人认领了回去。
随着这些孩子的离去,因人贩子事件而一时躁动的江河镇,便如那涟漪散尽后的津河,渐渐重又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日,天近正午时分,大太阳正烈着,那狭窄的鸭脚巷口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孩子。前面的孩子手里提着个食盒,出了巷口后,那孩子便回身等着后面的孩子跟上来。后面的孩子紧走两步,伸手想要去接那食盒,却叫前面的孩子闪身避开了。前面那孩子笑弯着眼,向着后面的孩子伸过手去。后面的孩子无奈地看看前面的孩子,便乖乖地握了前面那孩子的手。然后二人便这么手拉着手地,走在烈日下的老街上。
两个孩子看着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浑身上下也是一模一样的打扮——那头顶心里,都用红头绳高高扎着个马尾辫,发尾不曾盘束,就那么任发丝在脑勺后面晃荡着;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花对襟布衫。及膝的布衫下,同样露着两截洗得发白的灰色裤管;脚上也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圆头布鞋——这般手拉着手地走在街上,远远看去,两个孩子除了个头高矮略有不同外,竟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一般。
而直到走得近了,才会叫人注意到,这两个孩子长得并不相像。那个子略高的孩子,生着一张圆脸,黑而浓密的双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圆眼睛。且笑起来的时候,那鼻子会微微往鼻梁处皱起,在鼻梁间形成几道细细的纹路,看着就跟淘气小猫一般。
另一个孩子则比这个孩子略矮了四指左右。这孩子生着张瓜子脸,两道弯而秀长的眉下,一双眼睛虽然也是圆圆的,却是和另一个孩子的猫眼略有不同,眼尾微微往下垂着,看人时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
此时正值盛夏,显见着那高个子的孩子是个活力四射的,早被晒成了煤球一般;而这矮个子的,却仍是肌肤白净得如雪团儿一般。
这会儿正是接近饭点的时候,那津河边的老街上人人都赶着回家吃饭,因此,虽然烈日当空,街道上却是显得格外热闹。两个手拉着手的孩子才刚一出巷口,便叫老街上来往人们的眼全都往他们身上看去。
那在街对面开着老虎灶的张老爹看到这两个孩子,便对二人高声叫道:“小哥儿俩又去给你爹送饭啦!”
张老爹生性诙谐,最爱跟人开个玩笑,可他老伴张奶奶却最是胆小怕得罪人的。听着张老爹的叫声,她立时过去在张老爹的背上拍了一记,笑骂道:“什么小哥儿俩,人家双双明明是个姑娘家!”
一个在老虎灶前打着水的媳妇回头看看雷寅双,对张奶奶笑道:“这会儿若是个外地人在,不定还真以为我们双双是个男孩呢。”
旁边另一个等着打水的媳妇笑道:“咱虎爷自小就长得像个男孩儿。这倒也罢了,偏他们家收留的这个小兔,明明是个男孩儿,倒越长越像个姑娘家了。瞧瞧,这一入夏,咱街上谁不是被晒黑了一圈?偏他倒是越晒越白。”
“你嫉妒怎的?”前头那个媳妇回头打趣着她道。
“嗳!你不嫉妒?”那媳妇笑着,回手就在那正好路过她身边的小兔脸上摸了一把,道:“一个男孩子,生得这般白净做甚?倒是匀一点给你双双姐啊。看这小老虎晒得,掉进煤堆里都快找不着了。”
见那媳妇儿吃着小兔的豆腐,雷寅双不高兴了,伸手过去拍开那媳妇的手,皱眉道:“婶儿,男女授受不亲!”
老虎灶前的几人先是一愣,然后全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媳妇指着雷寅双和小兔拉在一起的手道:“还男女授受不亲呢。我这算是‘男女受授不亲’,你那又算什么?还是说,说你长得像个男孩,你还真把自个儿当个男孩了?”
雷寅双冲着那媳妇一翻眼,拉着小兔的手道:“他是我弟弟,我自然能碰得,你却是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