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可板牙奶奶是亲身经历过战乱的人,早被那些打打杀杀的声音吓破了胆儿,听着外面人群的呼喝,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出门,且还硬压着他们回屋去午睡。因此,倒叫这三个孩子全都错过了门外的大热闹。
就在雷寅双比手划脚地向那三个小伙伴说着她所引起的这一场混乱时,板牙娘从屋里出来了。且看着还是一脸的古怪。
雷寅双见了,立时蹦过去,问着板牙娘:“那个小妹妹呢?她叫什么名字?可是像我猜的那样,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小妹妹?”板牙娘古怪地笑了一声儿,扭头对姚爷道:“这孩子的脚肿着,姚爷帮着看看吧。”
姚爷一边站起身一边道:“行。”
板牙娘忽然又道:“还有,他不是小妹妹,是弟弟。是个男孩。”
“啊?!”
雷寅双咧着嘴一阵呆怔。
☆、第六章·寻仇记
第六章·寻仇记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前那张半旧的竹榻上,也照在江苇青的脸上。
阳光下,他那张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的苍白脸色,衬着一双眼白微蓝、眼瞳深褐的眸子,显得他更是年幼稚嫩。
此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垂着两条腿,乖乖坐在竹榻边缘处,抬着头看着竹榻前围着他站成一圈的人。
他那么抬着眼眸看着人,眼眸上方叠起一道柔柔的双眼皮,使得他的眸光更显纯净天真,直瞅得板牙娘和板牙奶奶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长得真漂亮”,而原本气呼呼的雷寅双则被他瞅得心里一软,不自觉间又把他跟板牙娘的那几只小白兔联想到了一处。
“你是男孩,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抱着胸,颇为不开心地瞪着江苇青。
江苇青没有吱声,只仍然那么抬着眼皮,以一派无辜的眼神默默凝视着她。
雷寅双被他看得又是一阵心软,便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道:“姐姐不是怪你,就是……”她只是被三姐取笑她眼拙,竟把男孩认作女孩而有些羞恼而已——其实要说起来,三姐也把江苇青误认作是个女孩了。可她才不会告诉雷寅双这个真相呢。
雷寅双摸着江苇青的头笑道:“还以为是妹妹呢,原来是个弟弟。”
三姐又习惯性地挑着雷寅双的刺,嘲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不定他比你大,你得叫哥哥呢。”
“这还用说!”雷寅双冲她翻了个白眼。
“就是就是!”把雷寅双当偶像崇拜着的小板牙立时站出来支援自己的偶像,扭头对三姐道:“你看他穿我的衣裳都还嫌大呢,肯定是弟弟!”
一开始,板牙娘以为江苇青是个小姑娘,便准备了她女儿小静的衣裳给他换。直到发现他是个男孩,这才换了板牙的衣裳。而要说起来,此时江苇青已经是十岁年纪了,板牙却是比雷寅双还要小一岁,今年才八岁,可他的衣裳穿在江苇青身上,竟仍显得有些宽大。
江苇青虽说生来富贵,却因为他出生时那不过四斤左右的体重,而叫家里人——包括宫里的太后和皇帝——都认定了他是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孩子。因此,伺候他的那些人都怕担了风险,而宁愿把他圈在屋子里精养着。而越是圈养,他便生得越是瘦弱;越是瘦弱,就越容易生病;越生病,则叫众人越是更加精心地圈养着他……如此一个恶性循环下来,便叫已经十岁年纪的他,看上去竟还没有八岁年纪的板牙生得高壮。
看着就不怎么壮实的江苇青忽地一低头,很是秀气地打了个喷嚏。他低着头揉揉鼻子,再抬起头时,眼眸里因那个喷嚏而带上了几分水光,直看得板牙奶奶、板牙娘,甚至包括小静,都忍不住在心里又赞叹了一声。
小静看看他,然后忽地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鸭脚巷的四个孩子里,王静美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如今竟被个小男孩给比了下去,这叫一向爱美的王静美颇有些接受不能。
三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便一歪头,贴到小静的耳根处,小声道:“人家生得比你漂亮。”——竟是又往小静的痛脚处戳了一刀。
小静一皱眉,扭头瞪着她道:“你可真讨人嫌!”
讨人嫌的三姐一撇嘴,扭头看向她爷爷。
这会儿姚爷已经侧身在竹榻边坐了,正握着江苇青的手腕给他诊着脉。
板牙奶奶见多识广,不等姚爷号完脉,就断言道:“定然是感了风寒了,板牙娘,”又叫着她媳妇,“你去熬两碗姜茶来,双双也喝一碗,发发汗。”
雷寅双立时抗议道:“我又没着凉打喷嚏!”
板牙娘才不会理她,看了姚爷一眼,见姚爷冲她点了头,便转身进了厨房。
姚爷放下江苇青的手腕,又试了试他的额头,道:“果然是有些着凉了。怕是还会发烧的。”
“这……”板牙奶奶一阵迟疑,道:“会不会过人?”
家里孩子多,板牙奶奶又是经历过太多死亡的人,因此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其他孩子们的安危。
姚爷道:“看看吧,只要不转成时疫,倒也无妨。”说着,又抬起江苇青的脚,查看着他肿起的脚踝。
江苇青则握了自己的手腕,手指悄悄擦着姚爷的手刚刚碰过的地方——他自小便有这种怪癖,不喜欢人碰他。
他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却是不巧,叫雷寅双和三姐全都看到了。雷寅双倒不曾在意,三姐却因此对他心生了些许不满。
“怎么样?”雷寅双性急地问着仔细查看着伤处的姚爷爷,“可是骨头断了?”
姚爷爷按了按那红肿之处,然后抬眉看看咬着牙忍痛的江苇青,这才答道:“问题不大,应该是在哪里磕了一下,扭着筋了,倒没有伤到骨头。最多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江苇青看着姚爷爷默默一眨眼。前世时姚爷也这么说的,可江承平替他找来的那个大夫却说他的脚断了,需要断骨重接……
见他看着姚爷,雷寅双以为他是信不过姚爷爷,便过来伸手一拍他的肩,道:“你放心,姚爷爷是咱们镇子上的神医,什么病都会治。”
姚爷爷从竹榻上站起身,摇头笑道:“你少替我吹这种牛吧,倒叫如今镇上的人都误会了我。我能治的,也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可当不得‘神医’二字。”
此时小静已经乖巧地送上了一块巾子。姚爷爷接过巾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回头问着江苇青,“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到了这里的?刚才追你的那三个人,是什么人?”
见江苇青只看着人不吱声,姚爷便又问了一遍,他却仍是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人一言不发。
立时,三姐的不满爆了盆,过去一把拉开她爷爷,道:“爱说不说,谁巴着他怎的?!”又指着被板牙娘仍在一旁的、江苇青换下的衣裳道:“看那衣裳就能知道,这小子一定生在富贵人家,且他还长成这样,不定在家里怎么被人当宝呢。便像双双说的,这种‘妈宝’最叫人讨厌了,自己在家里作威作福不说,出了门还以为全天下的人也都得当他们是宝,得哄着他们供着他们!依我的意思,爷爷,咱别理他!救了他我们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等他家里人找来,直接把他还给他家里人就得了。他原就跟咱没关系,等他家里人把他领回去后,就更跟咱们没关系了,要知道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做什么?!”
而三姐的这番话,却是忽地提醒了江苇青。他虽不记得前一个十岁时雷寅双救他的经过了,却是一直记得家里人找来时,他那激动的心情;以及他骂着家里人怎么这时候才找来时,他哥哥和胡大管家那一脸忍气吞声的憋屈模样。他甚至还记得,他这么迁怒于人时,江承平怎么忍着委屈,仍是那么温言安慰着他;以及那一瞬间,他心底升起的内疚……